谢飞站在枫梧院的外面,静静地,仿佛一座雕刻精美的雕塑。
凉茕走出半拱形的墙门,看到谢飞的那一刻神情微微一愣,因为谢飞太平静了,仿佛去见他的‘母亲’根本不是一件值得他激动的事情一样。
不!
不对!
不是不值得他激动,而是去见他‘母亲’这件事情,他根本就不在乎。
他的脸上表情实在是太过于淡漠了,淡漠的……让人看不出他哪怕有一丁点在乎,或者来到这里的不自在。
凉茕走过去,在初初看到谢飞从外院走进来时,风光霁月一派风雅的那一刻起,很是惊讶,甚至是惊吓。
可是现在再面对他的这一刻,她不得不收起自己平时作为大夫人身边第一婢女的盛气凌人。
凉茕开口道:“公子,请吧,夫人在客堂等你。”
谢飞略微一点头,说:“凉掌事带路。”
凉茕讶异的看着谢飞,对上谢飞冰冷的双眼却分外和煦的脸孔,心脏仿佛被一只手拽住了一样。
他怎么会知道我叫凉茕?
他怎么会知道?
这个人看起来就不简单,表现出来的就更不简单了。看来夫人这一次可能要失算了,这个人……根本就不像在荒凉山村里长大的泥腿子。
凉茕带他走过一个花园,行过两道走廊,过走廊后面的小片枫树梧桐交杂的树林,来到了兰淑云会客的客堂。
凉茕引着谢飞走到了兰淑云的前面三米开外,站在了兰淑云的旁边伺候。
兰淑云仿佛没有看到谢飞一样,眉眼淡漠的端起茶杯,小口的品着茶水。
谢飞就这么静静的站在这里,面色没有一丝一毫动容,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伺候在这里的十几个丫鬟都已经额头冒汗了。
气场实在是太压抑了,有点让人喘不过气来。
时间越久,兰淑云就越发感到了压抑,心一点点仿佛滚烫的热粥沉进了冰水了,由内而外的冷却、结成冰渣渣。
好一派养气功夫。
兰淑云淡淡的抬起头,实际上她垂在袖子里的手已经隐隐有青筋暴起来,那青色的血管充分暴露出她此刻心里的愤怒。
好好好!
好你个白庭湘!
这就是你说过的,一生一世只爱我一个人,一生一世都不要别人生下来的儿子,一生一世都不纳妾一家人好好过日子!
她的瑞儿!她的瑞儿都没有这种气度,这种风姿……偏偏他一个‘乡下泥腿子’竟然有这种气魄。
兰淑云只觉得自己这一刻被白庭湘狠狠的扇了几巴掌。
要不是靠着自己的父亲,白庭湘这个商人怎么可能在官场上平步青云?可是他答应送出去的儿子,答应放弃的儿子……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通身的气派就算是皇亲贵胄也不过如此了。
就把她一个人当成傻子。
不过!
即使你身上风华气度再好,就算才智无双又能如何?大宁以孝治天下,白飞的母亲妙音早就成了她枫梧林里的树肥,现在她就是他的母亲,她要他干什么他就得恭恭敬敬的去做。不然就是忤逆!不然就是不孝!
这么想着兰淑云的心总算是好了一点,对着谢飞还微微一笑,表示她的‘宽宏仁慈’。
“走了几日路是不是有些累了?快坐吧。站着怪累的。”
谢飞点点头道:“谢母亲。”走到一边坐了下来,心里早就冷冷发笑了:老巫婆!我都站了这么久了,现在才叫我坐下来,装模作样!
谢飞刚刚坐下来,房间里突然闯进来一个人,只听到这人对着兰淑云毫无规矩兴奋的喊了一声:“娘!那个泥腿子来了?在哪里了?娘……”
他喉咙里的声音卡住了,根本就发不出来。面上的兴奋表情一下子冻结住,他对上谢飞那寒潭一样的双眸。
兰淑云心里那个去气啊,只是打一照面,自己的儿子和那个贱人的儿子就高低立见!没出息的东西!
兰淑云心里哼了一声。这一下看谢飞更加不顺眼了。
白瑞安走到了兰淑云的身边,还忍不住去看谢飞,他心里疑惑的很,这个人是谁啊?
他眉头皱起来,问兰淑云:“娘亲,那个泥腿子了?我听管家说那泥腿子已经接回来了!这人是?”
兰淑云心里恨自己儿子不争气,喜怒轻易展现在别人的面前,但是她心里有一口恶气不出不爽。
顿时笑面菩萨般微微感慨着对白瑞安说道:“喏,这人不就是你口中的泥腿子?”说完自己就笑起来了,声音清脆还仿佛少女一般,对着面无表情的谢飞道:“你不在意吧?瑞儿就是这样爽朗。你在乡下呆那么久,不知道我们这些贵人向来是称呼你们这种人泥腿子的,我们没有恶意。”
谢飞忽而一笑,十分可亲。这一幕要是落在不熟识的人眼里怕是好一派母慈子孝家庭和睦了。
“哦?有这种称呼吗?可能是儿子孤陋寡闻了,只听当今圣上、历代圣上称我等草民皆是‘大宁子民、大宁百姓’,民间亦听清明的官员称治下百姓为‘子民’。原来母亲作为丞相夫人,却是称呼我等为‘泥腿子’。想来也是新鲜,第一次听到这种称呼。不知道还有哪些贵人喜欢这般称呼,好叫儿子长长见识。”
谢飞说话不急不缓,让人如沐春风细雨,可是!
可是兰淑云每听一句话,脸上装出来的笑容就僵硬了一分。等到谢飞说完了,她面上的笑容差点给裂开了。
她能说一个反驳的字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