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到老，学到老。

那是灾变前的俗语，而今这个世代，应该是：

学到老，才能活到老。

方安正刻苦学习着——

固者，反本之谓也。天地以本为心，人以心为本。万物动息则静，人心动息则固。然则世间万物，雷动风行，水奔火腾，运化万变，始乎其本。春雷萌动，万物惊蛰，因冬藏蕴其厚也。欲固心，先体静。静则灵能亲附，如蚁聚其巢，众鸟归林。静养其厚，心固神明，至若以心驱之，如吹巢蚁出，振林鸟飞，体玄运玄，玄之以玄，即达重玄。

……

方安看得太阳穴直跳，腹诽不已：前辈你这是故意的吧！不说耳族人看不懂，华族人也没几个能懂啊？

另一方面，他是且惊且喜，伯劳功法开篇就直指重玄境！不过似乎也没有跳过邓肯境，应该是从体会“静心”达到“固心”目的，在抵达邓肯境的同时开启了重玄境的大门。

常法以淬炼肉身血脉为途径，打造适意灵能存养和运转的躯体，再逐步掌握灵能运行规律，探索操控之法。而伯劳功法与普世众功法大异，直接走的是冥想体悟途径。这也太唯心了！加上开篇首句就是“万物皆有灵”，直指万物皆有成神的可能性，怪不得信奉唯一真神的圣教在灾变初期一直将伯劳当做最大异端！

伯劳虽小，也是猛禽！果真犀利啊。

目前世界公认的异能体系，无论是学院派玄英的理论，还是圣教安布罗斯的教喻，都承认圣域就是人类异能的巅峰。而伯劳的理论似乎暗示了另一种可能性——关于成神！

“娘的！”方安忍不住抽了自己一嘴巴，想太远了！饭要一口口吃，自己连门都没入，就想着圣域以后的事了，好比毛没长齐开始思考子孙万代要买多少房子了。

心太大！

心大血压高，容易脑溢血。方安想静静，也不去想阿弥了，先静静心。

于是他便静了下来，以石冢为世界，岩顶为苍穹，身观世界，返照本心……

落烬野，四人战局，吸引了无数恶魔在黑暗中窥探，一如秃鹫徘徊于战场上空等待。

忽地黑夜里一道火光直奔战场而来，从马拉视角看去，仿佛一匹燃烧的烈马撞来，途中掀翻无数偃伏窥视的恶魔。来者不善！马拉见机不对，撤招就跑。然而有人比他更快——高明看到火光出现就知道是谁来了，佯攻一招疾退。那边李青团的水像也在退，谁也不比谁傻。只是萨都盖没去追袭高明，而是一篮子火焰花丟向了马拉。

马拉顿时焦头烂额，有恨难言——今晚他算是客观上帮了萨都盖，谁料被阴了一招！但双方本来就是敌非友，他也无话可说，只得恨声大笑道：“好好好！萨都盖?阿塔纳修斯，你好！”也不敢再停留此地，看了水像一眼，憾然离去。

萨都盖立身原地，待得三人去得远了，才佝偻下腰直干呕。

“大人，如何？”那火光却是大祭司欧文斯赶来驰援，关心地问了句。三联教十五位大祭司，为首三人称为燃火祭司，所以欧文斯还要称萨都盖一声“大人”。

“不妨事，有些脱力而已。”萨都盖吹散火龙，收回火使徒，盘膝坐下缓劲，“俩娃娃被李青团追去玄牝谷方向了，你快去看看。我在这里守着，免得有人不甘心转回来。”

欧文斯不言语，默念法诀，长袍无风自动，抖动间模糊了他的身影。之前他大张火势，是为驰援萨都盖，震慑敌人。如今隐没身形，是为了疑惑敌人——如有隐伏未去的敌人，摸不清他是走是留，必不敢贸然靠近，等于给萨都盖争取了些恢复的时间。

欧文斯悄然撤去，远到足够距离后，解除隐匿，腾身直奔玄牝谷！

“呜——”

方安从冥想状态中跌出，喉间一阵腥甜，干呕却不见血。他知道那是心神受伤在身体上反映出的“幻感”，喉间实际并无异物。

他失败了！压不伏自己的思绪——有太多执念、太多愤恨、太多苦怨，过去种种在他试图静下心来时，全都蜂拥而出，搅乱脑海，撕扯他的神识。

他如何能静？他如何不去痛恨拉肖恩、痛悼方昂、痛惜初恋（绿芜）把握不住，他也思念慈父、爱母、佳人（阿弥），还有那些自小轻视、篾辱他的人——昆汀、内德罗毕、海伦娜、费图……一张张人脸在脑海里闪现，扭曲，变化，嘲笑，咆哮，炸裂……

他像溺水窒息一般，徒然伸手去抓一些事物救命，可是始终两手空空，连根稻草也无。

挣扎醒来的方安张着嘴，欲哭无泪。曾经满怀自负，自认不修炼则已，一修炼必然惊煞世人，谁知竟连第一步都跨不出！

曾以为踏遍千山不旋踵，登坡方知山路幽险难追攀。

张嘴呼吸久了，他开始感觉口若含盐，苦涩非常，干渴难耐。然而，环视周匝，滴水也无。

现在有比练不成异能更迫切的问题——他可能渴死在这石窟里！

雄心一片，片刻间，便作笑话一场？

好不甘！

“雅威阿——”

方安习惯性呼唤——然后，感觉右臂温润潮湿起来，睁眼抬手看时，那里分明有股清泉暗淌。

“雅威尿了？”方安不由想起幼时，有些恶趣味的大人为阻止小孩淋雨，会诈称下雨是神明在天上撒尿。

顾不上忏悔自己的亵渎，他仰脖抬肘张口去接那泉水。并没有想象中的甘冽，全然无味，然而滋润着唇舌、咽喉、肠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