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人哪,不光是觉悟高,确实有一颗收放自如的心。不求名,不求利,不求吃,不求穿。吃不好,穿不好,我也认了,俺心安理得就好。
再后来呢,孟峰这一颗火红火红的心,收放的,就不那么自如了。他看到了一些看不惯的东西,看到比自己年龄小上一轮的后辈们,家里富丽堂皇,儿女穿金戴银,天天啃猪蹄。
孟峰想的倒不是要同流合污,他只是不服气,我闺女比你那傻丫头可金贵多了,凭啥就吃糠咽菜打补丁?他干脆就停薪留职,自己干上了个体户。最后跑到大海里,落了个残疾。
孟峰自己都好笑,枪林弹雨,毫发无伤;反而到了和平年代,搞没了半条腿。见到老战友,他都不好意思提这一茬儿。人家故意问起,他还得说:工伤,工伤。好像没了小腿之后,他才下海出海似的。
孟峰的一个老战友,也没了左臂,人家是在对越烂国反击战的时候,机枪打飞的。你能和他比吗?和这样为国捐躯,捐了一整条胳膊的人,你比啥?比你比他有钱吗?
潜历史二十一世纪,新世纪之初。孟峰没去世之前,曾到这位独臂老战友家里,作客,贺寿,叙叙旧情。
老战友年近半百的时候,才混到个上校。等他升迁到大校,又在副师级上,整整趴了五年。因为所在的部队被裁撤了,少将没指望了,他干脆就退休,回到老家南闽,直接养老等死去了。
南闽啊南粤啊湘南啊,反正是长江以南的地界,超生几个孩子,算是寻常事。谁家不生两个以上?去它么的独生子,俺们一定要生儿子孙子!哪像上个世纪的北方,扒房子扒衣服,弄得黄红老师和宋单单老师,少林寺吐鲁番海南岛的乱串!
老战友虽然残了,可是儿孙满堂,一大家子挺热闹。刚开始孟峰也羡慕坏了,都是残疾人,都是战友,做人的差距,咋就那么大捏?自己两个孩子都不着调,儿子有女人,女儿有男人,可是他到现在,还捞不到第三代抱抱。人上岁数了,见到有小孩子人模狗样,给他鞠躬,叫爷爷好,孟爷爷开心的不得了,立马就赏个女儿给他封好的大红包出去。
这次来给老战友贺寿,临行之前,宝贝姑娘知道老爸要去南方的战友家,特意每个红包里面,都包了五百元,足足给他准备了一百个。这要是去见北方的老战友,孟星雨就会少包一点,二三百元就够了。
不是姑娘抠门,实在是这个大姐大太懂事了。凡事勿过份,南北经济不协调啊。人情这个东西,给少了被人骂,给多了也被人骂,合适就好。弟弟够嘚瑟了,姐姐也跟着乱来,梦幻舞台公司,岂不翻天啦!
孟峰开始还嫌自家姑娘多事,牢骚一大堆,要不是儿子混球似的瞪着他,他还真不想带。孟峰过了花甲之后,他不怕老婆,不怕闺女,就怵这个小儿子。老头啥话也没敢多说,带就带呗,五万块,还没一块砖头沉,我又不是傻根儿,还能四处瞎喊叫号:“尼玛谁是贼啊?”
于是老爷子就带着五万块出去了,心里头骂着两个小烧包,有钱就会嘚瑟!结果从燕京经河北、山东、江苏到魔都,再经浙江到福建,一路寻访着自己还有联系的老相识,见面,拥抱,掉泪,喝酒,哟,孙子这么大啦!等一个月以后,到了南闽老战友的寿宴,五万块的红包,基本上就发干净了。
孟峰是见过钱的人,也不在乎。自己的儿子姑娘,现在都是大款,家里不缺这三瓜两枣的。光是自己银行卡里的儿女孝敬,都几十万了,小意思。
战友重逢,本来满开心的,席间喝到半酣,老战友拉他一起合个影,叫人来拍个照。可是那四处的流水宴,肆无忌惮的喧嚣着,吵闹着,推杯换盏,猜拳赌牌九,愣是就没一个亲戚后辈,能听见他们叫唤,过来搭理他们。
最后,好歹有一个什么村干部,一看老爷子俩,脸色不大好看,他算是有一点当干部的觉悟,就过来给老哥俩合了个影。
二位老人坐在一起,满头鹤发,西服革履,倒是与时俱进,显得年轻了好几岁。就是照相还是很呆板,这个岁数,也不会勾肩搭背,也不会伸两个手指头,卖萌装傻。就是三只大手,搁在四条大腿上。
照完相如果就此结束,也算是圆满了。偏偏这老战友特以自己这战功和军衔为荣,觉得高了当年的副连长一等,酒一上头,就说:“老孟,当年你在珍宝岛,打得是漂亮,老毛子的坦克,上去就干掉一辆。那个时候,我可是真心佩服你啊!可惜啊,你退伍太早了。没出十年,就十年,南边就打起来了。我!我在谅山,一个连打得就剩了十八个兄弟,可也守住902号高地三个小时咧。你要是一直在部队,你肯定是少将啦!”
孟峰知道,这个自己在珍宝岛时的小老弟,在越烂前线确实苦,对越烂的自卫反击战,咱们解放军的战斗力比起当年,退步多了!打的惨多了!
唉,哥俩岁数加起来都一百多了,争个你高我低,有啥意思?还不都是奔着死去的战友们,正加快着步子吗?
珍宝岛那一仗,咱们也死了90多号弟兄,你咋就忘了呢?算了,哥俩都这岁数了,你小子又过大寿,我就不和你计较了。
再过几年,说不定咱们就携手去见了当年,咱们视之为神人的老帅老将们,岂不快哉!哈哈!和那些人相比,咱们算个鸟战功。我孟峰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晚生了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