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均臣又看了些书,有周文的《烟苗季》和郁达夫的《寒灰集》。周文的《烟苗季》讲的是他缀学到西康川军中做候差时看到军阀们的荒淫丑态,书中亦有讽刺之处,可是没有张天翼那样的幽默。而郁达夫的《寒灰集》则说他自己的浪漫生活,既赌又嫖又吃大烟,使人看了很觉不舒服。也许是受书的影响,均臣这几天的生活又消极起了,只知胡闹。但今天从大舅父那里拿到父亲的来信,父亲的信却让他十分难过,母亲与父亲是如此地困苦着过生活,他们是热烈地希望儿子们能负起他们的期望,走进正轨,可是现在呢?均臣思忖着:“恐怕我是负命了,我根本未曾想到未曾做到,我是甘心自暴自弃,学起颓废派式的行为了。”这种自责在均臣的生活中一直发生着,即使到了晚年也未曾停止,尽管自责内容不断变化,可自责行为似乎已经习惯,就像影子跟了自己般的自然了。
翌日清晨六时至九时,是店里排到均臣去自警团[1]站岗的时间。凡十八岁以上男子均需去自警团站岗。锦华已到十八岁,昨天早晨已去站过了,而均臣还差几个月,可保长仍坚持均臣也要去,说是应按虚岁算的,均臣也只好从命。夜里均臣醒了好几次,恐怕晚班,可是时候总是未到。终于到了五时,就起身,洗了冷水面,看了一会儿书,便带了书到南京饭店领了自警团章,那时人还没有到几个。均臣在亭中呆立了一小时,同班的那位同志才来。均臣问他为何到这样迟,不要罚吗?他说,那有什么关系呢,不要紧的。均臣这才明白自己太认真了,反而吃苦。刚来的这位仁兄好动,说了许多话,非常讨厌,其身体发出一阵阵的臭气,还撤了二个响屁,弄得均臣很是烦。
天阴霾得很,乌云密布,有人说是在“窝雪”。果然晚上突然飞起小雪花来,后越来越多,雪花很密地如饰粉一般地下来,顿时马路已有些积了起来,可是经人一踏就成水了。早晨起身向外一望,想不到一夜工夫竟被白雪掩成白玉世界,屋顶积雪已有三寸。第二天早上雪止,可是马路非常难走,像白糖一般可爱的雪,已被蹂躏得灰色了。
均臣来到店中时,赵先生正在写新年对子,那是给其做船生意的岳父写的:“无关无阻顺流去,有财有誉满载归”,看着赵先生那自以为很得意的样子,均臣甚不以为然,这对子实在是瞎写,句子又俗又不通还很可笑。这边赵先生在认真地写对子,那边却吵闹起来,原来裕元要到江南所去,葛先生叫他顺带去一只灯去,于是裕元就转头叫炳仁带去。葛先生一听裕元这样就光了火:“好!你不要带去,我可由汽车带去的。派头那样的大,那是不可能的…”,纠缠一会儿,最后裕元只好说:“那我还是带去吧。”葛先生见裕元服软了,也改了些态度。他转向大家说,有铁罗丝可以三万八千元买进,皆是外国货,价每克令21元。因为估计会涨所以准备囤进。他叫赵先生出一千元,我们每人出五百元,算是分资,到时利大家按股份算。因前些日,裕元收进1208skf轴令二只,价四百元,市面已为五百元,他让了一只也即一百元给了均臣。于是均臣将从姨母那里借的四百元加上这一百元,共五百元给了葛先生用去囤铁罗丝。而赵先生在上周囤外胶木板数方,价四十五元,现在已涨一百元,所以他今天非常的高兴,喜悦之色,时可窥之,怪不得他今天写春联时也带着春风似的。
筹了钱,下午便去拿铁罗丝,因为怕巡捕要盘问,所以只得以包车小数移动。不几时,千余箩罗丝就已经都埋藏好了,只希望明年涨到三成以上。一切消停后,均臣就去华联理发,价二元五角,因年底关系,那个扬州小三子理发师问均臣拿小账,均臣顺手给了他五角。回到店中,终于分红利了,裕元一千五百元,均臣与锦华各六百元,炳仁一百元。均臣拿了一年的心血六百元,不觉发了呆:这些钱做一年中的衣服鞋袜还欠够,还不如去年的二百六十元好呢。
前几日下雪,这两日又下起了雨,雨滴沥沥地洒着,组成一种令人烦恼的音乐,弹动人的心弦使人更感觉到人生的无聊呢!年关到了,南北货肉店糖果店忙得不得了。虽然米已到了千廿几元,上海还是富人多,可是穷人则更多呢!随着其他物价上涨,铁罗丝也已涨了,大概明年还要改码子,因为盘圆缺,所以明年一定不得了,看来均臣他们要“发大财”了。工钱在本月份已加了一半,每人月规共廿元。而锦华已等了三年另四月该算满师,应该开薪一千的,可是他也仍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