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过，但到中午大家照旧仍是抢饭。陆、葛二人今日很庄重的样子，因为他们今晚要到老同顺去开股董会议。均臣本想约锦华晚饭后同到各学校取章程，但不知为了什么，锦华那小子忽然不睬均臣，叫均臣摸不着头脑。下午锦华与炳仁到华茂车行去修自由车，回来后须写登记单，均臣因旧车号码忘了，问锦华，彼小子无礼之极地说：“你可是自己去看嘛！”，口气令均臣气奔头顶，锦华且挤眉弄眼装鬼脸。这两天，均臣本就已对锦华忍无可忍，那小子很懒，半月才换件衣，所以出了很多蚤，且浑身恶臭，令人厌恨之。现在又听到其如此无礼，均臣怒极实在忍不住了，举拳就是一记，锦华亦还之。这时陆先生发话说：“大家老同事该相亲相爱嘛，为什么打呢？”声颇温和，葛先生亦接着说：“大家将将地，不要打。”均臣愤愤地答：“我想本该是忍了，可是此小子说话不懂理，只有付之辣手。”裕元见状，也来劝，均臣向裕元嘟囔道：“他以为自己高尚极了，一些事亦不做，坐着吃饭，哼，三碗‘十二分’饭一餐的饭桶，以后当他是死了吧。”裕元说：“算啦，一切让着他，以免葛、陆不好过，而你们自己或受损失呢。”均臣也不理锦华了，吃完午饭便自己去到江运照相馆去照相，派司照六张洋三元，为的是去三井夜校去读日文，那里需要交照片二张。下午至老德茂，回时顺道去宏仁医院看莉霞，莉霞见到均臣便说，明日上午将要出院，因为医院的饮食睡觉均非常地不自由不舒服。比如婴孩刚吃完奶，正在睡着香，而看护过来就乱打一阵，莉霞与之交涉觉得不应该这样，于是决定不如早些出院。

医院出来，又去了姨母处，姨母说她与阿苹刚从莉霞居住处回来，那里地板等她们均已拖过，并将衣服拿来洗过，又送米麺等很多，说去时泉在煮菜烧饭没有去做生意。姨母又说，在小人弥月时欲送绒线衫裤一套，并替莉霞在弄内某家请了一位婆姨洗尿布，半月洋卅五元。姨母之殷勤真使均臣感激不尽。听姨母说完，均臣就去看阿苹，将《上海典型小姐》和冰心的《寄小读者》拿给阿苹。使均臣大失所望的是，阿苹非但对《寄小读者》这样优美的读物不要读，而上次拿去的鲁迅等译的《爱罗先柯童话集》都没看过，说是“不好看”。而她用心攻读的是一本令人说来奇怪的《越剧大王百花亭》唱本。均臣想：这或是她兴趣所在吧，唉，小资产阶级的儿女啊，你们不知道天下事，只有自己的享乐。与阿苹聊不到一起，均臣觉得没趣就又找到姨母，见姨母脸色忧郁，就问她怎么回事。姨母说是因为近来淞鸿的身体很衰弱，滑精日益严重，夜夜不断。今天淞鸿向江南所告假一周，去看医生。均臣听了也很焦急，据说淞鸿的病是在五年前“八一三”战时到宁波均臣家逃难时起首的，可是他一直不说，到现在是难医了。去年医过并无见效，看来今年更不行。平时看淞鸿脸孔苍白，不长肉，目光涣散一片白茫。均臣想那是很危险的，像他这样很有知识，为何如此固执，且如常不去摄生，据说自己时时还要哭。姨母又说，如果因为身体不好不能在江南所工作，淞鸿可以改行毛全泰，如跟姨夫跑街数月，将来薪水绝不会少的。姨母接着话题又说：“你明年虚岁要廿岁了，学生意上还要勤力啊。”均臣听了也吃了一惊：已经这样大的数目了吗？这是我的年纪吗？我已青年了，还如此孩子气吗？还专做“送货”这件事吗？这对得起母亲的期望吗？从姨母处回来均臣除了想自己的事，就是想着淞鸿的事，想替他借本遗精的参考自疗书之类。

晚上本号各位股董如期在老同顺酒家聚宴开会讨论事宜。一位外号叫“袁世凯”的股董以“前年有股董花红，今年为何没有了”为理由提出抗议，要求分花红。大股董刘廷章以及陆先生、葛先生坚决反对，因而成了僵局。袁还批评说本店学徒太放肆了，陆先生答道：“那末叫你去教训吧。”这话传到店里，大家都骂那姓袁的：“这个袁世凯是何等样人，自己不去照照镜子，这样‘漂亮’的脸蛋儿，还得说人家，真可笑。”“我们又没有在赌在嫖在做不正当事，老实说像他这种人只是一个吃饭坯子而已。”大家越说越气，陆先生只是在旁边微笑着，看着大家，之后又转向葛先生问道：“既然袁的花红不该给，为何前年给他呢？是他出力呢还是因为交情？”因为前年是葛先生当家，所以这句话力量很不少。葛先生支吾地答：“那因为从前我俩初进五金界，今后尚要刘袁二股董指教因此…”说得拖水带泥一些也不着力。均臣想，袁要花红事倒也令人不平，他不费一点力气，不弄一点帐，每月已收廿五元，还要花红。总之是从前葛先生太松了，才分给他们一些，可是现在不仅不感恩反而咬了一口，看来他们是不讲人情只讲钱的坏种，为何去顺着他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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