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二时半，忽然发防空警报，保甲长神气活现在叫楼上熄灯，喊得喉咙很响，真是不识相。该警报在六时半才解散。前几日也同时拉过，据说是因有机过境，日人吓着乱逃，且影响了股票市面，跌得不得了，吓得张炳初大经理做了木箱一只，每晚将账簿藏好，必要时一提可逃。不过前些日米已可自由运输了，米价稍回，每担八千元。形势似危极，均臣则坦然，市民大家都像看传奇小说一样，好奇地看着。第二天上午，九至十二时是均臣站岗，他听说如果缺岗一次就要被关三小时，形势看来真的有些紧张了。

站岗回来，均臣就去车揩布送到杨树浦。杨树浦栈房姓王的麻皮管这事，他说揩布加过水要打七折，日人相川约廿岁，在旁边倒不大说，而这姓王的麻皮一副死人面孔真使人恼。但均臣不吃他这套，仍然谈笑自若，而急坏了王麻皮，真好笑。日人相川不知说一句“向导社…”的什么话，王麻皮及小工们都附和地笑起来，似乎“友邦人”的话，有他们陪笑的义务，均臣厌恶其卑鄙，对“友邦人”媚笑不要说吧，但对着本国人不该那样的凶狠吧。你这样的“腔调”不过想“诈血”可是既要“诈血”岂可如此的“贼腔”！？结果他干脆不取回单而归，身后是王麻皮等吃惊的面孔。

到店里，看到裕元夫妇携子同在，其子玲珑可爱。中午吃饭时，全生小鬼坐着吃饭，屁股摆着几碰了壁，使均臣不能通行，于是均臣先警告，后又告，不料全生态度强硬，均臣不觉惹起一阵无名之火，就是一推，把全生摔了一大交，全碗的饭都倒了，看之不觉令人好笑。全生也不敢还手，这时均臣讽刺倍加，说得那小鬼哭笑不得，便骂均臣是“牛”，于是均臣又是一拳，把全生跌在地上来个狗吃屎。那一记可挑起小狗兽心了，大家打了起来。均臣恐菜盆敲了，于是让他一下，全生变本加厉打均臣腰，均臣扭全生的脸，一不小心敲了一只汤罐，全生脸被均臣撕开，均臣却觉得腰痛。炳仁急忙架开散歇，地上米汤狼藉一地，均臣死人不关，炳仁说均臣是小胜，均臣这人忍给人说凶，却不愿给人说情，于是甩门就走，他径直到姨母家去了。姨母家虽无聊，一坐又是二、三小时，一件士林衫[1]已替他做好，他穿了就又到莉霞处。莉霞说泉出去收米，均臣便写出煤球价叫泉去兜售，不一时就告别，他因为被“生活难”听得抖起来了。回到店里，地上已整理好。“妈的，全生这小子不给他颜色真不行。可是今天我好像不很胜，肚子给这野狗敲了好几下，内衣也破，我叫他赔盆子，可是包饭作不要赔，便宜了小子。”均臣与裕元嘟囔着。

下午沈老三来店，与大家“吹牛比”，他说在近来要结婚，他自认为是买卖婚姻，并以金钱相貌为目标。但他自己并不太有钱，而说到相貌，他那一千多度的眼睛已经吓死人，如此品种，还以“金钱相貌为目标”，真是不自重。据说对方是正在求学的高中生，家开烟币店的，所以他认为合乎条件。沈老三说话有些像以前的陆先生，拖水带泥的，而且白字连篇，错语成串，比如“考虑”读作“考卢”，另有“无独有隅”，以及“三个诸葛亮抵个臭皮囊”听之真令人绝倒。本来他在店中耀武扬威很看不起均臣一众的，如今被嘲笑其讲白字，搞得体无完肤，所以也只好适可而止了。

晚上均臣与炳仁谈着午饭打架的事，炳仁说：“你本不该这样与那些小子一般见识的。”均臣承认，自己胸襟太狭隘了，多妒忌心，好胜心，自夸心，都是他的短处，欲立改。两人又谈到志向，均臣说，自己的知识真是乏极，他现在需要普通的哲学、科学、文学、理学、史地学等等，真多得不得了，可是一来时间不够，二来金钱不敷应用，这是一个大障碍。炳仁说，他要作工程师，而均臣说他要做文艺家。

闲话了一阵，就各自看书。均臣看了一会《西汉》，不知是否个人的偏见，均臣非常恨刘邦张良萧何韩信等，因为这些都是套着假面具做人的，用假慈悲来摄取人心替他为用，用后，就一个个斩了。倒不如像霸王直而且丧，一副天真的面孔，要是成功的话，西汉决不会抹杀了事实来讲霸王坏的，反而要锦上添花。

昨夜十一时半。大家都差不多睡着了，突然又拉了警报。早上到店里，看报才知道，原来是美机飞至日本九州岛投弹，有廿架飞机，过境上海。现在战局扑朔迷离，大家议论纷纷，均臣说：“目前日军攻洛阳、长沙一线以牵制怒江西岸之中国攻势，而欧洲英美在法登陆，是恐苏联势力的侵入，美军又欲在日小笠原等群岛登陆以牵制日在印度攻势，不过这是我的瞎猜。”老赵指着报纸上的一条新闻说：“也有些道理，只是日本人不会轻易罢休的，看现在日陷长沙，又在攻衡阳了。”钱小开也说：“塞班岛本为德土，而大战后日代管，今被美人所占，对于日本大有空军轰炸之威胁，所以日会有剧烈反攻的。”炳仁也加入了话题：“衡阳现已被日攻进飞机场，而此处为入川入广之要冲，渝方也必会大加反攻的。”

正在大家对时局讨论热烈时，姨母的二女儿阿芳来店找均臣，原来莉霞今晨七时生一男孩。均臣与阿芳便去了姨母家，见莉霞的女儿碧君在姨母家，很安静，正与阿芳的妹妹阿雪玩，也不哭。泉也刚到，喜欢非凡，以为生儿子是“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