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戏台。
秦淮河北是安静肃穆的学宫,遥遥相对的南岸却矗立着一座戏台。
台两侧悬着一幅对联,此时看来很有些警醒的意味:
“谁为袖手旁观客,我亦逢场作戏人。”
台上正咿咿呀呀演着一出戏,唱念做打,煞是热闹。
可惜台下冷清,居然无人捧场。
琉璃站着看了一会儿,发现这的确是一出不太讨人喜欢的戏文。
忽而是后花园里正旦咿咿呀呀说着废话,忽而又是金銮殿上花面与老生打成一团,完全看不明白剧情。
她正要离开,却发现怎么也迈不动步子。
低头一看,青石条砖的地面上居然长出许多绿色的藤蔓,纤细而固执的从裙底缠绕上来。
这,这难道是在梦里?
琉璃想要惊叫,却发现嗓子里如塞了一团棉花一样,发不出半点声响。
藤蔓长得极快,几乎转瞬就把她密密缠住,完全无法动弹。
她绝望地闭上眼。
下一刻,就觉得脸上酥酥痒痒。
接着眼皮就被藤蔓的卷须强行撑开。
这藤蔓,竟然是有意识的?
竟然是要强迫她看着台上的戏?
琉璃这才注意到,台上那乱抖水袖的正旦,长得似乎很面善。
再仔细一看,粉黛之下的眉眼,赫然正是她自己!
琉璃错愕地睁大了眼睛。
台上的正旦也正含情脉脉望下来。
四目交接,电光火石。
琉璃只觉得周遭一暗,再有光时,眼前已换了景象。
波光粼粼的一条河,两岸张灯结彩,行人嬉笑相携,好一幅清平和乐的风俗画卷。
她还要细看,面前突然冒出一个蓬头乱发的妇人,哭喊着朝她扑来。
琉璃躲闪不及,被妇人抓住胳膊,再一看,就惊呆了。
“母亲?你这是怎么了?”
“谁是你母亲?又不是我身上掉的肉,果然养不亲!”
宋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朝她怀里撞,口口声声要她还命。
“还命?还谁的命?母亲你不要急,慢慢同我说。”
琉璃莫名其妙,心想从未见过和气的宋氏这幅疯狂的模样。
宋氏只是一味哭号,另有一个声音回答了她这个问题。
“表妹……表妹……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呀……”
宋承恩身穿大红的喜袍,悲哀地站在一旁。
虽说是喜袍,前襟的颜色却不是喜气洋洋的正红,而要更深些。
深如新鲜的血。
“表哥,你这又是怎么了?”
“你说我是怎么了?”
宋承恩凄凉一笑,伸手按住自己的两边腮帮,朝上轻轻一抬。
琉璃来不及尖叫,就看见他把自己的脑袋抛了出去。
鲜血从断颈中不断涌出,如喷泉一样高染红了整个世界。
那颗被抛出去的头在空中飞来飞去,不断地哀声呼叫:
“表妹……表妹……你看看我……你看看我呀……”
琉璃慌不择路,拔腿就逃。
才跑两步,脚边就踢到了什么。
原来是路边坐着一对母子,披麻戴孝,正在哀哀哭泣。
“对,对不起……”
她刚要绕过去,却被小男孩一把抱住膝盖。
“姨,姨,三姨……”
掩面哭泣的妇人也朝她转过脸来,赫然是远嫁的二姐翡翠。
翡翠是姐妹中长得最美的,尤其一双眼睛明若秋水。
此时此刻,从这双眼睛里流出的却是鲜红的血泪。
琉璃这才注意到翡翠身旁的棺材,数了数竟多达十七口。
十七,恰好是除了翡翠夫家阖府的人口。
她正觉得有哪里不对,只听小男孩一声惊呼。
回过头来,那粉妆玉琢的小人儿已倒在翡翠怀里,心口上插了把匕首。
翡翠惨笑一声:“儿啊,你等等娘!”
拔出匕首就捅进了自己的左胸。
刚才还紧闭的两具棺材突然自己打开了盖子。
翡翠母子两具尸身飞入棺中,随即与其他棺材一起消失。
“这就是你嫁的好夫婿!”
大姐琥珀的斥责声从身后响起。
琉璃转过身来,恰好被一把算盘砸中额心。
算盘珠子滚了一地,她倒也不觉得疼。
所以幸好只是个噩梦。
“你以为这是梦?”
琥珀啪啦啪啦拨动着手指,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手中已经没有了算盘。
“三十二、五十四、十七、二十八、四十一……还有河西十郡三万贰仟零三十四户百姓的性命,你都算清了么?”
她每拨动一下看不见的算盘珠子,容貌就发生一点变化。
从美艳端庄的少妇,到白骨森然的骷髅,也不过一刹那。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琉璃从未做过这样的噩梦。
“还不明白?我说与你听呀。”
掩口而笑的是宝瓶。
琉璃却不敢让她靠近。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我现在这模样,是死是活也差别不大。”
宝瓶身着华美的宫装,朝她嫣然一笑。
“我不明白……”
琉璃喃喃道。
“很快就会明白的。”
与宝瓶这句话同时,是她们身周的一切都开始旋转起来。
血腥的、悲惨的、热闹的、冷清的各种景象,如走马灯似的围着琉璃旋转。
“这不是梦,这是你爱上端王以后会发生的一切。”
宝瓶的声音宛如叹息。
琉璃骇然地瞪着不停变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