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看见了她的裙子。”
隔着木镶板,成远步的声音居然这样清晰。
琉璃瑟缩了一下,下意思想要逃跑。
然而端王的手臂支在她两侧的墙板上,让她无法动弹。
只能仰着脸,看那双眼睛在黑暗中灼灼生辉,露出玩味之色。
“那女子,所穿的裙子应当是蓝色的,上面似乎织有卷云提花。”
不愧是明察秋毫的成少尹。
晕厥前的匆匆一瞥,竟然如此精准。
“应当?”
似乎是肃王的声音。
“当时室内幽暗,下官额头又受了伤,流血多少会遮掩视线。”
成远步恭恭敬敬解释道。
“当时所见的颜色还要更深沉些。不过除去其他干扰,下官推断那应该是蓝色。”
“有理。”肃王赞许道,“既有线索,就搜人罢。”
其他人却有些慌乱。
织锦提花的裙子,可不是丫鬟或寻常姬妾能穿的。
成远步这一描述,多少已经牵扯到女眷的闺誉。
头一个尴尬的就是金陵府尹周畅。
他轻咳一声:“也不知是谁同成少尹开玩笑,竟让你宿在这里。这里,咳——”
旁边有人替他说明:“这里一直就不太干净。”
肃王咦了一声,诧异道:“不干净?”
周大人更是尴尬:“请过和尚道士都来看过,只说不可驱离,只宜敬奉。因此下官才送了这屋子与狐仙。”
据周大人说,那差不多是十年前的事了。
先是有守夜的婆子瞧见红阁子半夜亮灯,里面还有人影晃动。
走进瞧时,又是一片漆黑,寂无人声。
有几个个胆大的家丁进去查看,一夜没出来,次日才被发现晕倒在门口。
都说是背后一阵妖风刮过,自己就人事不知了。
后来动静就越闹越大。
有听见读书声朗朗的,有听见女子笑声的,有听见几个人吵架的,还有小儿啼哭和野兽吠叫。
请人来做法,好不容易才消停了一段时间。
也没人敢靠近这里,任它荒废。
谁知过了大半年,突然有仆人说黄昏从湖边过时,看见红阁子二楼有一个少女。
素袍披发,站在窗边,脸色十分惨白。
再定睛一看,又不见了。
既然不是深夜也能现身,那就一定不是鬼魂。
后来周大人才记起,自己当年由京官外调金陵,途中曾经过一片荒野。
天降大雨,无处可躲时,有家丁发现一处山洞,里面盘踞了一窝狐狸。
他们赶走狐狸,占了洞穴躲雨。
还有人捉了其中一只小白狐,说此物稀奇,让少爷们养着玩。
周大人瞧着可怜,才命它们放了。
于是来做法的道士说,当年那窝狐狸失了巢穴,流离失所,这才是会来找你。
当初你借了他们的房子,如今还他一所又何妨。
也不必担心他们作祟害你家人。毕竟你当初饶过白狐性命,它必然知恩图报。住在你这里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于是周家就将红阁子“借”出,平时也绝不到湖这边来。
从此府内太平。
多年下来,府中人还遵守禁忌,却渐渐失了敬畏之心。
“今夜必然是有人同成少尹玩笑,谁知却惊动了那位女狐仙。见谅,见谅!明日老夫一定严查府内,看看是谁这样大胆!”
周大人这样说了,就有人跟着打圆场。
肃王不置可否,只问:“成少尹认为呢?”
明明台阶递到了脚边,成远步却执意不肯下。
“不,下官认为那名女子不是狐仙。”
他的理由也相当充分。
“狐仙神通广大,当年能让多个家丁同时失去意识。今夜怎么会笨拙到被下官步步紧逼,最后用笔筒伤人?”
“的确疑点颇多。”肃王说。
与此同时,在夹壁中,端王也用只有琉璃能听到的音量这样说。
一个严肃,一个却带着淘气的笑意。
“可怜。”
端王的声音缠绕在琉璃耳边,温柔如安抚,实际上却恰恰相反。
“我这个皇兄最是固执。他要是觉得有疑点,必然会追查到底。”
他哀怜地望下来。
“怎么办呢,琉璃小姐?”
琉璃紧咬嘴唇,不让自己软弱到求救。
下午在湖心亭,她已经说过那种话了。
怎么还能再贪求他的善意?
端王轻轻一笑,似乎了解她的想法,也不再说话。
夹壁外却有人有话要说。
刚才众人意见有些分化。
有的坚持是不是狐仙作祟,都需要查明。
有的则说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受损的不仅仅是周府的声誉,毕竟受邀来的都是金陵城中最上流的人物。
他们的女眷,如果被牵扯进这种丑闻,势必还会引发更多的麻烦。
也有人主张息事宁人,一来为了顾全体面,二来要查也容易唐突清白的女眷。
正乱纷纷时,突然有个细弱的声音说:
“蓝染云纹裙子,不是季三小姐穿的吗?”
完了!
琉璃心里咯噔一声,明白最糟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端王在她头顶轻吹一口气,像是个无声的口哨。
说话的是个小丫鬟,一直提着灯笼跟在人群里。
此时被肃王点名出列,已然颤不成声。
“奴,奴婢之前在夜宴上剪过烛芯。见,见过季,季三小姐。”
“哦?”
肃王的声音严肃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