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来时，是不是很不适应这里的生活？”我问道。

“怎么可能适应，回来之后所有的生活都变了，好像得一切重来一样，尤其像我这样年岁大的人，感觉很吃力，不像你们年轻人，适应力强。母亲刚回到日本的半年间，身体稍微得到了好转，后来就每况愈下，最后住进了医院。第二年夏天，母亲就病故了，直到最后一刻，她还念叨着父亲的名字，这么多年我以为她已经忘了这个很早就离开我们的人了，可她居然还记得。母亲在回到日本最后的这段日子里是孤独无助的，我想如果是在中国，她可能不会去得这么快。毕竟那里还有她熟悉的老屋子。有道是落叶归根，能死在故土，母亲也会很欣慰吧。战争毁了她大半辈子，也玩弄了我的一生，我甚至有时不知自己是满佐子，还是陶小科。”

她一面讲述着从前，一面不由得苦笑着，屋子里不知不觉已经全黑了，只有电视屏幕发出的冷冷的光照在满佐子的身后，她的身形就像一个剪影在黑暗里微微颤抖着。黑暗中满佐子抹了抹眼睛，似乎她有泪水落下。

“你看我，唠叨了这么长时间，天都黑了，准备开饭吧。”

说着她起身打开电灯，朝厨房走去。

我坐在桌炉旁，眼望着电视机里正播放着的娱乐节目，可心绪仍徘徊在满佐子的故事里，久久无法平复。由于语言和生活习惯的差异，遗华日侨包括他们带回日本的第二代子女，都很难融入到日本的主流社会，甚至有的人将永远生活在社会的底层，最后终其一生。这些遗孤们在历经半个世纪的沧桑岁月，终于重归故土，然而在他们眼里和心上，这里却是一片陌生的、不太可爱的土地。也许，对满佐子来说，她是这群人中较为幸运的一位吧，毕竟她和母亲一直生活在一起，直至母亲离去，这难道不是不幸中的万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