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人至极。
拧开台灯,我烦躁地在桌上四下翻寻,摸出一只干枯的大楷狼豪。
随意拿起手边水杯,向砚台中轻泼,就着残墨胡乱润笔,意欲挥毫,而我瞪着空白的纸面,竟画不下一笔。
原来我都忘了,那些我曾经以为早与我合二为一的泼墨山水画,我再也画不出来了。
今天,又说了许多谎,说什么“是啊,不考大学了”。
说什么“不会接受命运,不会堕落于现实”。
可我无法落笔,不知从何落笔,要如何去考取中央美院呢?高手如云的国画系,万里挑一。
归根到底,我心中的画意,弃我而去。
我也想补救,向许梵梵借了她爸爸留下的芥子园画谱。也许,我从一花一草,一竹一石重新开始,好好临摹,山水的恢弘快意便会一点点重回心脾。如若不能,至少,我还在画着什么,像是一种安全感。
许梵梵的爸爸是地质研究所的一名讲师。画家出身的他,军旅转业后,绘制了无数杰出的地理测绘图。我们小学时的某个夏天,暑假前的文艺汇演,我的一张水墨画作,和几十张五颜六色的投稿,一同夹挂在校园操场尽头,如节日旗帜般随意装点原本空旷的一角。这个男人站在我的小画前,端详片刻,自言自语笃定道:“谁画的,就凭这一张,可以考央美。”
许梵梵记下了这句话,但这并不是我两人相熟的契机。
六年级上学期,许梵梵的爸爸在地质大院跳楼自杀。她的爸爸罹患着抑郁症,在孩子们口中,却只有神精病这么简单。
“班长,你可不要像你爸爸一样,总想不开,突然就从楼上跳下去哦!”课间,催交作业的艰难时刻,我同桌的男生嬉笑着给许梵梵来了一句。
许梵梵看着那个男生,面不改色,不愠不火,嘴角竟还勾出一抹似是而非的温和笑意。
我想那时,我还没有开窍,为了缓解近在咫尺的难熬尴尬,我附和着笑了几声,好像不发出什么声音,我也别扭的要死了一样。
上课铃及时或根本不给人机会地响起,此事告一段落。
第二天,我无意听见同学议论说:“左航说许梵梵他爸是神经病跳楼,黄小猫还在边上笑,把许梵梵气死了!……”
“许梵梵!许梵梵!”冬天天黑得早,我在教学楼前叫住许梵梵,她那时正和同班同学有说有笑走下楼梯。
“梵梵,你认识她?”一个女生道。
“这不是那个谁吗?”另一个女生说:“黄小猫,咱们区绘画一等奖给你全包了是不是?你还给不给我活路了?”
我不好意思道:“茄子,这是什么话,你画油画,我画水墨,根本不是一条路啊……”
“切!”外号茄子的女生说:“你一得奖我就遭殃,我妈又说我了!……哎,你找梵梵什么事?”
许梵梵看着我,也不说话。
我心中莫名发毛,对茄子道:“你管那么多呢……周末美术班别迟到,你个迟到大王,小心周老师用画铲叉你!”
周围哄笑起来,茄子叨叨咕咕领着其余三五女生走远,临了不忘回头,鄙视地向我作鬼脸。
“……许梵梵,你还记得我吗?”寒风刺骨,人迹寥寥,沉默中,我率先开口。
“什么事?”她仍站在台阶上,一手轻搭着水泥高砌的侧扶手。
“我叫黄小猫。”
“我知道。”
“哦。”
我想我在拖时间。
“什么事?”她又问。
“许梵梵,我来向你道歉。左航说你父亲的时候,我是尴尬才笑的。我笨,我不知道怎么办。我不是笑话你。我当时其实是不想让你太尴尬,我是想帮你的!我心里一直很难受。想和你说声,对不起。可你真的误会我了!”我打机关枪一样说完以上,在这种大冷天竟是额头挂汗,气也有些接不上。
许梵梵怔怔一下,旋即冷若冰霜:“黄小猫,这是六年级的事情。”
“我觉得,我觉得吧……虽然现在我们已经初二了,但是,但是吧……也不算太晚吧……”我和我呼出的白气一同,凝结成砒.霜,啊不,冻霜。
那天我一个人灰溜溜回家。
几天后,茄子来问我愿不愿意一起回家,说许梵梵讲的,我们几个人好像一路。
后来,我发现许梵梵和我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比如说,我们都没有父亲,不管活着的还是死了的。
比如,我们都认为,能够独自把儿女拉扯大的女人,很了不起。
比如,我喜欢画画,她喜欢看我画画。
比如,我喜欢吃肉,她喜欢吃素。
好吧,这个不算。
又比如,我们都渴望长大。
“不好!”当一滴凝墨从笔尖坠入白纸,绽放出无奈,我想起被锁在警局储物柜里的两本芥子园。
许梵梵家的这套芥子园并非现代黑白影印版本,却是清朝传下的手拓彩制本,虽算不得价值连城,那也相当贵重,更何况是许父的遗物!
我心中越想越惦记,干脆抓起钥匙,拿了手机往外走。
我的人生到此有些混乱,反正睡不着觉,不如回局里将画谱拿回家我还安心点儿。
就在这时,我看了一眼手机。
一条新短信,时间显示三小时之前。
我要疯了,如果又是耽误掉局里什么事情,我便罪上加罪。
[到家了吗?]
谁知,短信只有一句话。
落款是……程芦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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