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安良抓着承贤手腕,教他不得伤到自己,而承贤已入魔障,泪眼迷离,不住地凄厉叫嚷:“宛之,宛之,你别再动了,我将我的命还你,我将我的肉还你,我将以血洗罪。”
左安良不放他,他便对着空落落的墙角唤:“阿良,宛之要将三儿绞死,你快去救救三儿,去啊,去啊!”
左安良已然红了眼,一把抢下剪子,抓着承贤双肩,大吼道:“莫怕,我已将三儿救下。”
承贤静了静,片刻又挣扎起来,“阿良你出去,你是祸根,是你害我,你害我!”
左安良忽而笑了,像是天空凄厉的雁鸣,绵长哀婉,仿佛要钻进人心里,教你与他一同感受,这撕心裂肺的痛,永不弥合的伤。
他说:“承贤,怎不说是你误我,教我疼,教我难过,教我生不如死。”
青青提了裙角,关上门,缓步退了出去,又叫来废太子宫所有宫娥太监,冷冷吩咐:“现下统统呆在院子里,凡有胆敢靠近寝室的,一律杖毙!”
青青未曾察觉,她连声音都在颤抖。
血债
雪,缓缓散开,落地无声。
隆庆七年冬,天寒地冻,草木枯败。
他是山西驻军中一名小小百夫长,在岁末严冬时,披一身三十斤重的冰冷铠甲,守着边防重镇——大同。
今年的冬天这样漫长,漫长到酝酿出来年开春蒙古铁骑的铮铮响动。
所有人都在被迫等待,这一个冬天过后,牛羊冻死,饥鹰饿虎似的蒙古人挥舞着弯刀,为边境小镇,带来一场又一场血腥屠戮。
手中持着长枪,腰间挂着短剑,呼吸间都是白蒙蒙的一片,将心肺都冻出冰凌。
他叫左安良,他的父亲是朝中首辅,他在荒凉边境,做一名小小士兵,他生得一副好相貌,不似三弟细白皮囊,他有一张线条利落的脸,英武粗犷,他的身体里留着蒙古人的血。
他几乎已将左安良三个字丢弃,在大同,他们大都唤他阿良。
胡二虎摇晃着粗短的身子,抬高手,一掌拍在他肩上,操着一口浓重的山西口音说:“阿良,饿带你耍去!”
那时,一日美好,莫过于巡防后,躲在低矮简陋的营房里,喝上一口火烧火烧的烈酒。
春,万物伊始,蒙古人终究是来了。
这年,他未及弱冠。
哭喊声,厮杀声,马蹄声,咆哮声,战鼓声……
战场,不,是屠杀地,他一生都不会忘记,马叔齐肩而断的手臂还拽着他的铠甲,随同他的恐惧与悲鸣,一上一下地绕圈子。
大同失守,蒙古人的铁骑踏过边城,屠城,放火,淫人妻女,烧杀抢掠。
他侥幸逃脱,回撤怀仁。
大同——大政与鞑靼的第一道防线就此毁灭,怀仁、山阴、应县自是不在话下。
他提了校尉,依旧茫然,只想着,死便死了吧,没甚了了。
可是,他在校场上见到他,一身戎装,寒光猎猎,却是细致眉眼,清俊容颜。
他说,他要与所有将士同生共死。
五六年未见了,承贤。
阿良笑,他还是与儿时一般,空有一身意气。
隆庆八年三月,太子代父出征。
太子来了,打不过还是打不过。
这个帝国,腐朽太久,除非天地倒置,莫得延续。
承贤受了伤,肩上帮着绷带,露出结实匀称的身体,细白柔滑的皮肤。他召他来帐中,咧开嘴,傻呼呼的笑:“阿良,不会不记得我了吧!”
承贤下颌还有血渍未尽,点缀着白皙皮囊,道不明的暗昧情愫。
左安良一拱手,恭敬道:“末将不敢。”
动作太大,伤口扯动,他疼得龇牙,却仍嬉笑道:“咱们打小一块玩,一起读书,一起练武,我虽是太子,但却什么都及不上你。”
“末将惶恐。”
昏黄的光,晕开他唇角浅笑,
阿良嗅到桃李芬芳,清甜甘冽。
大战,大败,他从死人堆里将承贤背出来。
他奄奄一息,低声说:“阿良,你救我性命。”
阿良,阿良背上一道鲜血淋淋的伤,他看不到,顾不了。
他已完满。
战不能战,便只得和谈,拖延时间,等待救援。
二十万禁军从各地调来,解山西之困。
承贤笑着说:“阿良,救命之恩,教我如何报答?”
他升了副将,这样快,半年间,从百夫长到虎贲营副将,旁人久而不得,他的心却悬起来。他说:“末将斗胆,愿调往京都,侍奉太子左右。”
他舍不下,承贤承贤,像迷惑人心的妖,只需往他眼前一站,他便已然目眩神迷。
承贤的妻,是阿良的妹妹,她叫宛之,娴静温婉,每每娇羞地,轻声唤他:“二哥。”
他随同太子大驾,游幸繁山温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