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深秋的一个夜晚，某城市的城中村，窄窄的街巷，握手的旧楼，各种电线如蛛网般分布着。凌宇穿过整天脏兮兮、不时有硕鼠从垃圾堆里冒出头来的小路，闪身进了一家黑网吧。只见暗黄的灯光下，烟雾缭绕，两排台式电脑前坐着一些年轻人，还有几个穿着校服。他和管理员打声招呼，径直走到边上一台空着的电脑前坐下。借着灯光，黑着的显示屏里倒映出他此时的样子：乱蓬蓬的头发，唏嘘的胡渣子，仿佛多日未洗见不到本来颜色的脸庞，失神而在灯光下闪着幽光的双眼……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打开电源，很快进入了虚拟的网络世界，只有在网络里，他的内心才会感到自在。

凌宇来自于一个山区小镇的家传土中医家庭，父亲和爷爷在当地都小有名气，家境还算不错。所谓土中医，就是不仅能为人看各种疑难杂症，也能为牲畜看病，还会接骨、上山采药，炼制简单的药丸等等。所谓家传，就是凌宇家族的行医技术是祖传的。老祖宗给凌宇家留下了几本旧旧的线装书，其中有行医采药方面的，也有风水择日五行八卦方面的，但凌宇的父亲祖父却没有看风水，只行医，不知道是否跟当年的破四旧有关。那几本书凌宇读小学的时候就熟读了，玩似得跟着父亲去采药和看病开方子，他的悟性很高，甚至能够偶尔指出父亲开出方子的不足之处，父亲也甚为高兴，以为他可以接自己的班。然而凌宇上中学以后，却，开始在杂志发表诗文，高考后不顾父亲让他读医的建议，执意报了中部省城大学的中文系。离家上大学的时候，父亲郑重其事地交给他的一块半个手掌大的玄黑色金属牌，道“这个是我们家的祖传护身之物，曾经在战争年代救过你祖父和曾祖父的命，一定要收好。”入手冰凉、稍显沉重的金属牌，表面上有图案和三个类似于文字的雕刻，为了这些文字，凌宇花了大量时间去研究中外的古文字，后来甚至因此在古文字研究界内小有名气，却始终没有弄懂这些文字的意思。

四年的大学生涯，给凌宇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从偏僻小镇到大城市的豁然开朗，从封闭中学到象牙大学的开放自由，激发了凌宇灵魂里的本能，他在校园内兴趣广泛，不少活动和社团都有他的身影，肆意挥洒着激情与汗水，才气与意气。在一次社团的活动中，他遇到了苏琳，一个来自于长三角上层家庭的独生骄女。他们也许没有一见钟情，却相互吸引，凌宇欣赏苏琳的娴静与美丽，苏琳喜欢凌宇的才华与洒脱，很快，他们就陷入了爱河，开始了他们长达三年多的浪漫伴随拌嘴，温柔伴随心痛的恋情，那是凌宇最快乐、最自我的时光。然而现实总是残酷的，登对且令人羡慕的他们，也无法逃脱极为世俗的命运，大四寒假苏琳将凌宇带回天堂市与家人见面后，他们的恋情，遭到了苏琳母亲的坚决反对，反对的理由只有一句，家庭不合适。他们的坚持没有任何效果，凌宇的讨好与表决心只换来了嘲笑与责骂，苏琳的哭泣和哀求只换来了禁足。

长达几个月的争取与抗争都没有取得效果，毕业离校的那一天，凌宇狠心把紧紧抱着自己、眼睛哭得红肿的苏琳推开，送上即将开动的列车。目送着苏琳的远去，凌宇只觉得，他所有的爱情与美好，他的所有精神与力量，都在开始慢慢走远、消失。

大半年后，苏琳在母亲的主导下，与一个她母亲认为门当户对的男人订了婚，再后来结了婚。从此以后，凌宇开始颓废，每天下班后不是喝酒就是去网吧，借着酒精的麻醉和虚拟世界里的快意恩仇，不断麻木自己，让自己忘记内心的苦与痛，忘记绝望。后来干脆辞了职，只有快没钱用的时候才去找份工作做做……

从魔兽世界的对战平台里退出来，凌宇登陆了qq，习惯地看了那个熟悉的、已经很久没有两个头像，竟然在闪烁，点击，弹出了一条信息。“你还好吧？我已于昨天生下一名男婴。勿回，希望你尽快找到自己的幸福”。他试着问了几句话，但那个头像一直都是灰色，再也没有闪烁。

虽然早已习惯，凌宇的内心依然隐隐作痛，突然间变得更为烦躁。还是回去吧，他想，踏出了网吧的大门。路过一家路边烧烤大排档，依然有很多人在吃着东西喝着啤酒。他犹豫了一下，找了个位置坐下，点了几串烧烤，要了三瓶啤酒，一个人喝了起来。

心情郁闷的凌宇喝完啤酒，已经不胜酒力，头晕脑胀，下意识地往回走，然后扶着墙壁，往自己那间只有一张床的出租屋走上去。楼道里的灯早就坏了，房东一直没有修理，醉醺醺的凌宇，一个错步，就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在脑袋被撞失去意识之前，凌宇仿佛感觉到一直被他挂在胸口的祖传护身金属牌突然发烫，眼前是一片耀眼的金光。

“一定是错觉。房东又在催房租，我该找份工作做段时间了”。这是凌宇留在这个世界、这个空间的最后一个意识。

2

傍晚，落日的余晖渐渐从天边消失，夜色开始笼罩大地。被成片枯草与几座光秃秃的矮山包围着的城镇，也渐渐寂静下来。

“咻”，一道金黄色的光，从青黑色的天空掠过，在城镇的上空消失不见。

同一片天空下。极远处。

渐渐开始喧闹的夜市路边，一位摆着卦摊却无人问津的麻衣老者睁开半眯着的眼睛，看着天空掠过的金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