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子彦抬头看着一墙姿态各异的木偶,轻轻叹了口气:“一开始,我也觉得自己十分幸运。我享受着年轻的活力,我可以肆意挥霍时间。我拥有了别人羡慕不来的长生不老,可是逐渐的,我也发觉自己失去了朋友,陷入随之而来的、无尽的孤独之中。”
因为自己的特殊之处,木子彦不敢与人深交,即便有谈得来的朋友也不敢靠得太近,然后在他离开那个地方之后,也就断了联系。
有时候,他会回到自己曾经去过的地方,偷偷地看看曾经的朋友们。曾经意气风发的朋友们年华老去,甚至已经成为一抔黄土,而他却依旧孤独地年轻着。虽然也会有新的朋友,但是心里总是缺了一块。
“我知道,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终将离我而去,能一直在我身边的,只有我的木偶们。”木子彦眼中逐渐泛上湿意,“可是我累了,这种四处奔波、居无定所的日子,已经让我身心俱疲。我不想再走了,我也不想再偷别人的时间来填补自己无尽的贪婪。我年轻得太久了,可是我知道我的灵魂已经老了。我今天请你们来,就是想请你们帮我,让我不再继续年轻下去。”
本就安静的后台陷入寂静,只余浅浅的呼吸声。外面是青天白日,屋里却是一片昏暗,一种难以言喻的黏腻的湿冷粘附到身上,如同一只浑身沾满粘液的吸血蠕虫在暗中窥伺着他们,令人脊背发麻。
众人的眼光落在桌上的木偶身上,阴寒之气源源不断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溢满了整个空间。
“看上去,他可不怎么愿意你做出这样的选择。”楼半夏伸出手指点了点那只木偶。
木子彦摸着木偶的头发,半蹲着身子与他平视:“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不可能一直一直这样下去。我将你带到这个世界,你就像我的孩子一样。孩子成长了,父母也会随之老去,然后离开。我知道,我离开之后,你也会孤独。但是孩子啊,我已经是你的拖累,如果没有我,你会更好。”木子彦很清楚,出自自己手中的这只木偶,已经不只是一只普通的木偶,他有了自己的生命。
没有人牵动木偶身上的细线,他却颤抖了起来,发愁悉悉索索的声响。在不可忽视的颤抖中,木偶的手缓缓抬了起来,落在木子彦垂落的头发上,又无力地垂了下去。他的力量,还不足以让他自由使用自己的身体。在木偶的手彻底落下之前,木子彦抬手接住,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一人一木偶之间弥漫着难言的氛围,温馨而哀伤,仿佛任何人都插不进去。
姽画忍不住出声提醒:“木先生,你真的想好了吗,这可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木子彦扬眸浅笑,满屋灰暗气息似乎都被这一个清清浅浅的笑容驱散,换来一室盎然春意:“我已经想了很多年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人将我带出困局。”他一直等待着有人可以帮他了结,如今,他终于找到了。
让木子彦坐在凳子上,楼半夏的手虚虚搭在他的头上。明明没有碰到木子彦,他却如同被绳子控制的木偶一般,手脚不受自己控制一般提起,呈现出扭曲的姿态。浅淡的光芒从他身体的各个部位聚拢到楼半夏的掌下。
随着楼半夏掌下的光芒越来越盛,木子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化,脸色变得黯淡,眼角下垂,皮肤变得松弛,皱纹越来越明显,不过须臾,如春风般温暖和煦的少年已经垂垂老矣。
“呜呜……”
悲戚的哭声从一直看着这一切的木偶处传来,萧煜回头看它,恰好见到一滴血泪自它眼角渗出,在滴落之前渗入木料之中,化作他眼角一颗朱红的泪痣。明明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却看着让人莫名觉得他在伤心。
从别人身上偷来的寿命被作为帮木子彦解脱的酬劳,春风般年轻人已经成为了日薄西山的老者,瘫在椅子上沉沉地喘着粗气,许久才挣扎着站了起来。铜镜中映出他苍老的面庞,光洁的皮肤如同橘子皮一样皱起——他真的老了,比当初变年轻更加迅速地老了。
看到这样的自己,木子彦却长长地舒了口气,唇角带笑,佝偻着背脊捧起那只木偶,缓缓往外走去。
“多谢诸位,我们回家了。”
*
自十五之后,楼半夏几人没有再听说木子彦的消息。直到次月初十,湘园没有再像往常一样派发戏签,他们才知道木子彦已经离开了湘园,除了那只从一开始就陪着他的木偶之外,没有带走任何东西。
在木子彦离开后第一个十五的夜里,空无一人的湘园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火灾。其他的什么都没有损失,只是那一墙的木偶在火灾中化为了捡拾不起的灰烬。在收拾残局的时候,有人发现了唯一一个还能看出形状的木偶。
听说,那只木偶是从来没有在湘园出现过的。他的眼角有一颗朱红的泪痣,即便经历烈火焚烧,也没有褪色。有人说,是木先生的木偶戏感动了上天,所以当他离开之后,也不愿有人看到有其他人玷污了出自他手中的木偶,故而降下天火。
萧煜在牵情阁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还难免唏嘘,其他人的反应却是不大。木子彦和那只木偶之间的牵绊不是旁人能够置喙,生死相随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
“长生不老,究竟是怎样的感觉?”萧煜捻着一颗棋子在下棋的楼半夏眼前晃荡,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常人都想着长生不老,可是真的能够长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