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淡的一句话,犹如一阵风,吹过去就散了。
但余音是却久久萦绕在段秦山唇边。
他的唇生得薄,微微地蠕动,都能瞧见双唇在颤。段秦山自己在想一些好笑的事,比方说皇帝这趟虽是暗里出宫,但宫中哪位娘娘不知,皇帝特意唤来五殿下,捎上他一道出宫,这是明显要扶持五殿下啊!呵呵,谁晓得宫外的高子文?
再比方说,段秦山心口疼的时候,总会记得他左边胸口的伤。少时以枪对剑,他竟还未胜过高文,他输给高文自损的方式,亦是输给……高文腰间那把宝剑千金难买,是皇帝御赐给他。
……
段秦山这边在想,不远处徐卷霜亦在恍惚,很久没有人叫她“阿霜”,这一声重唤,令她想起来许多事情。
“阿霜,你听见没有,我父皇让他争气呢。”
“阿霜,你闻见没有,我身上一股臭味是因为被父皇罚跪了一天呢。”
“阿霜,你瞧见没有,我胸口这道伤,那人我父皇还护着呢。”
“阿霜,我只得了这只玉琮,给你!本来我看中了一把宝剑,可是父皇把剑给了他人呢。”
……
因为当时年纪小,加之段秦山每次对徐卷霜说话就笑嘻嘻,她这会十几年后迟迟回味,才惊觉段秦山是在向她诉苦。
徐卷霜忆起,父亲某次将段秦山带入府中,段秦山哭得像个泪人。小皇子抬头问她:“阿霜,我母后病了,她万一出了什么事,我是不是就没人要了?”
小徐卷霜摇头:“五殿下为何要妄自菲薄?”
段秦山吸吸鼻子:“我明明跟他一样……比他更俊朗!父皇却说我嘴唇生得太薄,以后肯定薄情待人,人待我也情分淡薄!”
“怎么会呢?”小徐卷霜几分吃惊,高高在上的天子竟会对跟她最亲的五皇子讲这种话。徐卷霜忙安慰段秦山:“不会的。”徐卷霜和段秦山个头都没有桌高,她抬个手,就触到他的眉。
她坚定地告诉他:“五殿下眉毛浓而斜长,这么浓密的眉毛,以后肯定人人待你情分不薄。”
……
想到这,徐卷霜不由自主转头,看向段秦山。发现咫尺距离,段秦山也在看她。
他亦忆起旧事,两厢怔忪。
徐卷霜很快回过头去,目光紧紧投在高文身上。她同时加快了步伐,跟上高文。
段秦山盯着徐卷霜的背影,脑中回响起皇帝评价她的话,“庄妍靓雅,风度超群”。
而在他心里,最喜欢她的还是鬓发如云,褶裙绿波。
以前她常常穿戴成这样,静静地坐在她身边。
唉,到头来成了这样。
段秦山轻浅一笑,觉得自己并不会将这事放在心上。他前行几步,却又心有不甘: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段秦山并未表露心迹,这一夜,他同皇帝高文父子和睦,兄友弟恭地走完全程。
过几天,高文领兵,段秦山督军,两人率着众将士开去西南了。
徐卷霜虽然只在家里守着,但时时关心战报。高文的军队节节胜利,她十分开心。到最后喜报传到鄂国公府来,高文已将反贼全部擒拿,叛乱的城镇已肃清重归王土……高文也就快凯旋了!
徐卷霜连着几日皆心情好,又有抑止不住地激动。高文已与她有过肌.肤之亲,他这趟出征,她自然更念他。
“如夫人,如夫人!”鄂国公府外突然有人在厉喊,三更天,惊得整府不足十个人全部从睡梦中醒来。
几间屋子都陆续掌了灯,徐卷霜披着衣服,挑着灯笼,和广带琵琶一起匆匆赶到门口,见登门的不是报信小校,而是跟随高文出征的百尺亲自回来。
武艺高强的百尺浑身是血,趴在马上同徐卷霜讲话,断续几句,时轻时重,听得不大清。
徐卷霜心中默默将百尺的话连贯起来,刹那脸色惨白,她手中还挑着灯笼就往前冲,因为跑得太快,披在肩头的衣服滑落地上。
徐卷霜并不在意,悬着一颗心跑出鄂国公府,边跑边自言自语道:“不是明明胜了么?”
夜风,加上她跑得快,灯笼罩里的火苗跳跃摇摆,暗时比亮时多,就似徐卷霜她自己。
58第五十七回
广带最先冲出来,从后头拽住徐卷霜的衣裳,问她:“如夫人,你跑什么呀!”
徐卷霜一怔:她跑什么?
方才听百尺说,高文生擒叛军后,督军玄王下旨将这些逆贼坑杀,高文却主张招安……安是招了,在路上这批兵卒却再次反了,高文的人马也陷入乱军洪流中,下落不明。
广带刚才也听到百尺讲话了,知晓发生的情况,就拦着徐卷霜劝她:“如夫人你现在跑过去也没用啊!难不成你打算靠两只脚跑到西南?”
广带十分奇怪,平日里一贯淡定从容的徐卷霜,怎么突然变得似个傻姑娘?比广带还冲动呢……
徐卷霜听闻广带的话,缓缓回过神来。她心里清楚,这么匆匆跑出去,的确是毫无用处的。
但是听到有关高文噩耗的那一刻,她就是忍不住犯傻,忍不住慌神跑出去,只挂念着高文现今怎么样了?人在何处?她要去寻他。
直到这一刻,徐卷霜依旧心悬在嗓子眼,放松不下来。
她镇静了些,嘱咐广带道:“你们好好守在府中。”徐卷霜又唤千重和万丈:“千重万丈,你们赶紧备车,带上百尺,我们速速进宫去。”
高文这事,只有宫里的那位天子才能帮忙解决。
高文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