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咳了一声,低声唤道:“主人。”
枕霜流抬了抬眼皮:“白练呢?”
“被游公子拉过去,化成原型当做画魂的参照物了。”
枕霜流便嗤笑一声:“游画之那老种马,能生出这样纯良的子孙,也不知道已经吃了多少年素,烧了几辈子香——这个也杀。”
竹节蛇熟练地打叉。
墨罗汗颜,不对这话做什么评价。
他只是禀告道:“灵蛇界内,沧江大人回讯说一切都好。只是听说他对主殿宝座不太满意?”
“拆了给他重建,按他的喜好来。”这个问题不需要犹豫,枕霜流果断回复道:“全听他的,沧江的话就是我的话——这个继续杀,判万蛇噬身。”
竹节蛇默默地接过折子,在上面画了许多小叉叉。
墨罗又咳嗽了一声:“但是听说他还很喜欢椅背上雕刻的群蛇……特别是在群蛇最上端,戴着冠冕的那条灵蛇。”
枕霜流稍稍打起了一点精神:“是吗?沧江喜欢?那就还采用一模一样的雕刻。当初铸造那张椅子的匠师是谁,把他重新找回来——这是个什么玩意!今天给我加急弄死!”
竹节蛇在叉叉上面画了个闪电形状,看起来倒像是天打雷劈的意思。
墨罗哑然失笑。
他无声无息地上前一步,声音更暧昧地压低了些:“大人您就不问问,却沧江为什么不喜欢那把椅子吗?”
“……”
枕霜流皱眉抬眼看着他,终于发现了自己这个踏实本分的属下今天很不对劲。
墨罗毫不避讳地看着枕霜流的脸,他冲枕霜流一笑,笑意里尽是属于却沧江的底色。
“墨罗”又朝前走了一步,这下腰间的玉佩已经隐隐抵上枕霜流的书案。他眼睛温暖而明亮,瞳孔浑圆,分明是属于人而不是冷血的蛇。
易容所致的效果潮水般从他脸上褪却。
“因为那张椅子太凉了,你没留下温度给我。”却沧江调笑控诉道,“当然,我特别喜欢那条神气的小蛇。”
他会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个意外,枕霜流在突如其来的强大惊喜下,显然已经有点被冲昏了头脑,找不着北了。
他下意识批了一句刚看的折子:“这个也杀——哦,温柔一点,轻一点,给吃顿好的。”
竹节蛇哀怨地鼓起了自己的豆豆眼,悲伤地往上看了一回。它照例打叉之后吗,实在不知道用什么图案表述这些复杂的要求,最后索性往前爬了两步,把生无可恋的自己夹进了折子里。
却沧江撑着书案大笑起来,他笑容明朗爽快,仿佛幽冥的折磨没给他身上留下半寸印记。
像是怕惊到枕霜流一般,却沧江温柔道:“是真的,心脏会跳,是活的。”
没错,枕霜流想,他已经用道源给沧江重塑了身体。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对上却沧江的指尖。幽冥到底对却沧江有所影响,他身上温度始终泛凉。然而枕霜流身为灵蛇寄主,本身的体温也相当低。
同样寒凉的十指指尖互相碰上,没冻到任何一个人。
只有滚烫的两颗心熨帖在胸膛里,热腾腾地散发着暖意。
枕霜流满足地闭上眼睛,喟叹道:“沧江……”
却沧江笑道:“过来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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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图知道自己给玄武的那个傀儡是个什么货色,但玄武本人显然是对此全然无知的。
这么看来,文盲其实也有文盲的好。
玄武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个第一等以自己为中心的人,正是因为如此,他有着整个三千世界没有第二份的自信。
他信椒图既然把傀儡拿给他,那就必然是成品。因为世上不会有人敢骗他。
……他错了,还错的离谱。
玄武才把一道灵识塞进这傀儡里,就感觉傀儡隐隐阻断了自己的神识所在。
这是一种让玄武感到万分陌生而别扭的感触,仿佛他主动束缚了手脚,把自己裹紧一层层的蚕茧里,然后隔着十几层棉被厚的保护罩去接触外界。
那傀儡行动起来虽不至于跌跌撞撞,可操纵着傀儡的那点神识已经感觉自己笨手笨脚。
难道人类从出生开始,就一直是这样的感觉吗?
玄武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信心满满地操纵着傀儡朝外走。
那傀儡生着他的面目,走过整个玄武界也没人敢拦一下。倒是出了玄武界占领的那十三个世界后,正好一头栽进了战场。
恰好遭遇了出来花前月下、谈情说爱,顺便路过此处的枕霜流和却沧江。
在枕霜流的前半生里,他对玄武是只有敬畏,敬怕,而无过敏似的忌惮愤怒的。
然而自从沧江死去的那一刻,仇恨有了,敏锐有了,日日夜夜煎熬在他五脏六腑之中的那把暗火也有了。
这火光直冲天灵,甚至烧在他的眼睛里,如同两团幽幽鬼火,百年不灭,直到重逢当日才被两行浊泪浇熄。
简而言之,枕霜流看不得玄武。
几乎只在那傀儡出现在枕霜流神识边缘的那一刻,枕霜流头脑里就警报大作。
他如同在战争、洪水以及地震中受惊过度的普通人那样,第一时间就被激起了远超正常防御范围内的反应。
于是刹那之间,却沧江便见到枕霜流表情不对。下一刻枕霜流的影子突然从却沧江身边消失,眨眼便出现在玄武傀儡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