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父亲对古董文物很有研究?”
“研究说不上吧,毕竟不是他的专业。不过做国学的人,感兴趣是肯定的。”
“不知道方博士是不是也对文物收藏感兴趣?”
方思慎长期钻研学问,条件反射般发现对方偷换了概念。
“对文物感兴趣,并不一定对收藏感兴趣。收藏成本太高,我和我爸爸都没有那个钱跟时间,有空的时候,不如多逛逛博物馆。”
调查员摆出一副咨询口气:“文物收藏成本确实太高,不知道当代艺术品投资怎么样?”
方思慎摇摇头:“我对这个不了解。”
三番五次绕不出成果,调查员不耐烦了,直接道:“你父亲持有‘真心堂’百分之十的股份,想请方博士解释一下这件事。”
方思慎陪他说了半天废话,眼看天色暗下来,着急去疗养院看华鼎松,闻言不由得反问:“什么‘真心堂’?你要我解释什么?”
话说出口,隐约觉得这三个字在哪里听过,一时也想不起来,更懒得特意费神去想。
“我从来没听说过我爸爸在哪里有什么股份,要么你弄错了,要么他没告诉我,总之我没法给你什么解释。”
那调查员看他实在不似作伪,旁敲侧击问起了别的话题。
一场调查无果而终,方思慎急急忙忙冲到门口,电里尖锐地叫起来。他一边小跑一边接通,是疗养院的大夫。
“小方,马上过来,也许能赶上见你老师最后一面。”
一句话逼退了下班高峰时段水泄不通的人群和车辆,只剩下无边暝色,托着天际最后一抹残阳。
第〇八八章
京师大学国学院办公区入口处的主布告栏上,一张讣告占据了近半面积,十分醒目,过路师生都会不由自主停下脚步,看个究竟。有人顺口就读了出来:“著名古文字学家、夏文字演进史专家、国家卓越贡献学者、高级教授、党员华鼎松同志于十一月十八日因病医治无效逝世……”
方思慎远远站着,越过堆叠的人头,看见白纸上纵横交错的黑色笔画,仿佛干涸大地上坼裂出数不尽的沟壑,倾九天之水也无法注满填平。
人群渐渐散去,他才一步一步走过来。
老师的去世,让他比任何时候都懂得死亡是怎么回事。年少时经历双亲离世,因为有过于广阔的空间和充裕的时间给他缓冲,供他想象,于是死亡好比天边缥缈的云,夜晚朦胧的梦,回味再三,才懂得伤心,用哭泣加以宣泄。而在如今所处的复杂现实里,死亡一旦发生,无数人便迫不及待地跳出来提醒你料理后事,催促你认清生与死的界限。在这个过程中,悲伤被飞快地碾压踩踏烤干,根本来不及凝成泪水。
方思慎站在布告栏前。单就这张纸而言,华鼎松的死,不论内容还是形式,都比叶遂宁气派得多。
这张讣告,是方思慎自己写的,也是他自己贴的。那时候,院办的工作人员为死者头衔争执半天,又打了好几个电话请示领导。方思慎本来一脑袋浆糊,反被他们吵得回了神,对“党员”二字提出疑议。
恰逢党务办好不师太在场,冷笑道:“华大鼎可是三十多年党龄的老党员了,他又没退过,怎么不是?”
方思慎疑惑:“我从来没帮老师交过党费……”
院办的人接话:“现在都是直接从工资里扣。党员才好,很多手续办起来要方便得多。”抄出一张大白纸,“这个是有称号的高级教授,用对开,上上周那个叶遂宁,是普通教授,就只能用四开。”
说着,扯张公文纸打草稿。方思慎看他明显只会写简体字,试着道:“您起草好稿子,我来抄行么?”
“怎么不行?学生替老师写,天经地义。”稿子拟得很快,并不问他意见,“那边大桌子写去,贴正对着大厅那块布告栏上。”
方思慎取了笔墨,像临摹竹简帛书般一笔一画写起来。谈不上多少书法艺术价值,可取之处不过在于凝重方正,有种类似雕刻的效果。
围观几人应景般赞了两句好字,方思慎充耳不闻,只在心里一遍遍回放老师临终时拉着自己的手说的那句话:“硬扎些。人活着,要硬扎些……”
贴好讣告,还回头咨询院办老师其他事宜。华鼎松治丧委员会头三位是院长、主管古夏语研究的副院长、院办主任,然后就是院办这位邢老师和方思慎自己。
“小方啊,按照华老的级别,进西山公墓是毫无疑问的。追悼会就定在东礼堂松柏厅,过去不少高级教授也是在这个地方。你知道,虽说丧葬费全额报销,但上边规定的数目许多年不变,现如今顶多能负担起几项最基本的开支。一般家属为了办得稍微像样些,都会再补贴一点。添多添少,是个心意……”说罢,一脸真切期待望着方思慎。
“可是……老师自己的意思,一切从简,连追悼会都不开。是黄院长说……”
华鼎松怎么可能在身后留一摊琐屑俗事为难自己的小弟子。早在中秋节国学院派人去看他,就表达了这个意愿。奈何撒手一去,到底说了不算。
“连追悼会都不开,像什么话。你也听见黄院长的指示了,华老是院里古夏语这块泰山北斗级的老教授,连个让人追思悼念的机会都不给,叫外边怎么看咱们?只是费用这块儿,追悼会安排在头七之后,光是这些天停灵的租金,一天就是八百。还好不是夏天,否则租冰柜什么的,至少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