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滑了出去。好死不死的,路上不知道怎么有个凸起的石头,黑灯瞎火没看清,车子撞上石头立刻大转弯,顾简整个人被带着往前倾,脸直接撞到谭城宣后背上。鼻梁骨被撞的生疼,眼泪都快出来了。还好谭城宣反应快,长腿一落地就稳住了车子,连忙回头看顾简。
顾简:“谭城宣你跟我有仇吗?”
谭城宣:“……”
谭城宣立刻下车查看顾简伤势,嘴里一个劲的道歉。
顾简鼻梁通红,吸溜着鼻涕瓮声瓮气:“以后麻烦你少吹点牛,我也安全点。”
谭城宣一天连续害顾简两次,整个人都不太好了。他知道顾简不至于生气,但自己实打实的愧疚,见顾简红着眼眶,还以为他疼哭了,又慌不择路的开起玩笑:“还好没毁容。”
顾简:“……”
谭城宣觉得自己可能有点蠢,灰溜溜的上车继续往前骑。过了五分钟,才试探性地开口:“你平时几点出门啊?怎么我在路上从没见过你?”
“六点。”
“这么早?七点才开始早自习!”谭城宣不可思议。
“路上得花半小时,还要吃早饭,到教室也不早了。”
谭城宣深感这么下去自己要被调教成三好学生了,从前看到书呆子只觉得人家是脑子不灵活,跟顾简认识这么久,反倒越来越觉得自己虚度时间是脑瓜子有问题。
谭城宣非常负责地将人送到单元楼门口,正好碰到孟初远的车子从车库里开出来。孟初远放下车窗,皱着眉头看儿子:“怎么没骑车?”
顾简见谭城宣要开口,抢先回道:“车胎没气了。”
谭城宣一听就以为顾简是怕父亲担心,便也咽下嘴里的道歉,朝孟初远卖乖:“孟叔叔好。”
孟初远这才看清旁边站着的小伙子是县长儿子,连忙堆了笑脸:“城宣来啦,进屋坐坐吧。”说着就要推开车门出来。
谭城宣连忙道:“不用了叔叔,我是顺路送顾简回来,回家晚了我妈该着急了。”
孟初远也不再与孩子客套,跟两人叮嘱几句就开车走了。
谭城宣转头问顾简:“叔叔怎么半夜还出门?”
顾简声音冰冷:“关你什么事?”僵硬的语气吓了谭城宣一跳。他就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到顾简这么大反应。顾简转身往楼里走:“你回去吧,很晚了。”
六
顾简进门打开灯,不出意外的看见母亲正坐在沙发上发呆。他小时候每次在黑暗里开灯看见有个人坐在客厅里都要吓得大叫,后来这样的次数多了也就习以为常了。
顾雪照看见儿子,本就泪汪汪的眼睛又往下串泪珠:“小简回来了?饿不饿,我去给你煮点东西。”
顾简坐到母亲身边,抽纸巾给她擦脸,低声道:“我不饿,刚看见爸又出去了,你们不是才和好吗?”其实顾简并不想问,他清楚父母感情不睦的原因,也知道哪怕是一句不走心的话也能让两人翻脸。两人看似有很多缘由可以大打出手,归根结底却是一步错步步错。纠缠了大半生,每次吵架都不必问理由,因为任何事都有可能是理由。
只是顾雪照需要一个倾诉的渠道。顾简便给她这个渠道。为人子女,顾简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不会像他这样冷血,但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人一出生,就注定了很多事情无能为力,包括自己的前半生。父母家庭、长相智商都是天定,拿着一手烂牌,只能顺着别人出牌,熬到时机到了,或许可以重获新生。
顾雪照开始抽噎着絮叨白天发生的事情,几乎是顾简所能预料到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孟初远这次算是很克制,仅仅抽了妻子一巴掌就摔门出去。顾简年幼时总会将父母吵架的缘由归结到自己身上,于是日子过得战战兢兢,时而要在父母前面装傻卖痴博他们一笑,时而要拦住父亲不顾后果的拳脚。年纪稍长,顾简觉得自己羽翼渐丰,不再委屈自己演戏,并敢于挺着身板和父亲硬对硬,通常被揍的鼻青脸肿也不掉一滴泪。十二岁那年,孟初远趁顾简不在家,将顾雪照打的进了医院。人都会无条件的同情弱者,看着病床上可怜的母亲,顾简直接冲回家和父亲大打一架,客厅的茶几被十二岁的男孩一脚踢碎。顾简在病房照顾母亲,待她身体稍好,就逼着她离婚。顾雪照一旦露出退却的意思,顾简就拿离家出走要挟她。
那应该是顾简最接近幸福的一次机会。许是顾雪照被伤透了心,许是儿子的威胁起了作用,她同意离婚。顾简知道父亲不可能同意,要离婚只能打官司,他要求医院开伤残证明,陪母亲找律师。忙前忙后,可是小小的心里却涌动着期待与梦想。或许不久后他不再像从前一样半夜被吵架声吓醒,不必再每天睁开眼都祈祷今天能顺利过去。
可就在顾简以为所有噩梦就此结束的时候,顾雪照因为孟初远的两滴泪就软了心,同意跟他回家。大半个月的忙碌都打了水漂。顾简当时在病房外看着屋里的母亲点头,整个人像被冰水浇了一身。安宁的日子唾手可得,可偏偏父母这样畸形的关系似乎永远都割不断。十二岁的顾简第一次感觉绝望,仿佛漫长的生命再无可期待之处。日后千千万万个白天黑夜,他始终要像过去一样,在惊惧中睡去,在噩梦中醒来。
顾简退出病房,飞速地跑出病号楼,一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闪过,——不如就这么死了吧,一了百了。
顾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