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所想的,和石亨所说的可不是一回事,他是以为,把丁一召回京师之后,到时要怎么整治都好,纵然不能现时就下手,闲置丁一又如何?人在京师便无反抗之力,毕竟如果放丁一回广西,谁知道又会生出什么变数?
这时又有内侍奔了入来,把一份奏折交与兴安,又附耳报了,后者听着点了点头挥手示意那内侍退下,方才对景帝禀道:“爷爷,英国公张懋将丁总宪的一众印绶,去内阁交与首辅,另有丁总宪托宣旨太监带来乞骸骨的折子……”
景帝接过那奏折展开一看,好悬没被气死,因为奏折是公文,不论古今中外,除了没开化的土著部落,否则公文都是有格式的,按正常来说,丁一的折子,开头就应该列出自己的官职,明朝为了和蒙元划清界线,称承宣布政使司,而不称省,所以奏折里一般就称为某处。。。
例如开头一般应该就是这样:左都御史总督云远、云南、贵州等处军务事,兼督大明第二师署理粮饷,靖西,臣丁一谨奏。当然,也可以用跪奏之类。
接着就是奏折的提纲:奉圣命督大明第二师前卫出关御敌,得胜还归覆奏,仰祈圣鉴事。
后面方才是正文,一开始还要把奉旨办差的时间写出来,本年十二月某日某刻奉上谕。然后这仗怎么打,如何排兵布阵,如何潜入渗透,如何接应。粮草如何支应,友军如何配合。在什么地方接敌,在什么地方决战。天时如何……战役结束之后,敌军伤亡多少,我军伤亡多少,俘虏多少,损失多少。
最后方才是说这仗打完,负了伤,不能视事了。要申请退休。
当然也不可能如丁一这么写的,必定是要类如:臣之为国,不敢惜身。皇天后土,实所共鉴。愿陛下矜悯愚诚,怜臣伤创,乞还骸骨。保卒余年。臣生当陨首。死当结草。臣不胜犬马怖惧之情,谨拜表以闻。
所以景帝真的是出离了愤怒,就算当初丁一抄袭诸葛亮的《出师表》,景帝也没这么愤怒的,当时毕竟丁一还是按着奏折的格式来,尽管没有例行那些谦卑颂圣的话语,但还是合规矩的,正文抄了《出师表》也是还能忍的。毕竟出征之际,讲究一个热血。
但这回丁某人直接写了便条:“圣上明鉴。臣丁一病重年迈,实不能视事,乞还骸骨,已将印信交付送信人等。然送信者不敢受臣印信之托,故遣弟子张懋负印同去。”然后就是签押和日期。这年代写家信都没这么随便啊。
首先因为丁一这份奏折遭殃的仍旧是兴安,便当着孙太后和石亨,景帝又把兴安砸得头破血流,还是孙太后看不下去,清咳了几声,开口道:“皇帝,天子之怒,安同匹夫血溅五步?稍安莫燥!”最后孙太后都用上训斥的语气了,才让景帝冷静下来。
“哀家以为石卿家所言极是,无论如何,不可寒了天下士子、军兵的心,皇帝也无需在哀家这里立规矩,还是与内阁商量一下,如何礼迎这俘了鞑子皇帝、太师、知枢密院,长了大明威风的丁总宪还京吧。”孙太后说着,却就又对兴安问道,“首辅那边,陈卿家是知道轻重的人,想来不至接了印绶吧?”
兴安流头是血,却不敢去捂,听着孙太后问起,磕了头应道:“回娘娘的话,首辅是拒接,说是于礼不合,于朝廷法度不合,教英国公去把丁总宪追回来,又派了商学士、王右都御史同往,说便是月下萧何追韩信,也要把丁总宪追还,不然的话,这事必成国朝笑柄。”
派了两个阁臣,商辂和王文去追丁一,陈循不可谓不重视,处理的方式也很稳健。
“首辅现时正在待爷爷召见。”兴安又补了一句,
陈循安排完人手去追丁一,又来与景帝商量,倒也是合乎规矩的事。孙太后点了点头,挥手示意景帝和石亨退下:“后宫不干政事,皇帝还是去与部阁相议吧,哀家乏了。”景帝和石亨听着,连忙行了礼退出来,便匆匆往乾清宫而去。
景帝一路上,整个脸容都是狰狞的,在袍袖的手,始终都捏着拳头。
直到陈循提出,应该请于谦也入宫来议事,景帝冷哼一声:“教于先生来为如晋谋划么?”
丁一是于谦的亲传弟子,所以景帝连带着,也不相信于谦了。但陈循也是有脾气的,当下就请辞出宫:“臣与丁如晋,虽无师徒之名,也曾指点过其文章的,只怕臣也不当于此知闻此事!”他不是为了丁一而来和皇帝扛,他是为了相权,于谦把握着相权,如果景帝以皇权可以无视相权,则士林以后是不是就任由景帝捏了?
石亨在边上苦笑着道:“圣上若以此为界,则京师除曹公公之外,领兵军将,当时鞑子犯京师之际,皆与丁如晋有并肩御敌之情谊……”意思也就是说,满朝文武,要和丁一全无关系的,只怕是没有了。景帝方才清醒过来,连忙说是自己失言,抚慰陈循不消说,又马上差兴安派人去请于谦入宫来议事。
事实上丁一做到二品文官,又不是通过谄媚幸进的宠臣,他自然是和这个大明朝廷,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也是丁一当年为什么硬要辞官科举的原因,这一条路走过来,许多事、许多人,就这么联系上了,如果丁一当年在京师保卫战之后,求个爵位去光禄寺养老,景帝此时要拿下他,那就远远没有这么麻烦了。
但现在就不同了,朝臣之中,除了站明阵营的丁某人一派之外,还有一些类如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