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约定好的夜晚前，荀彧都会又怕又期待，期待性事的欢愉，又怕这欢愉无穷无尽。

他转过头偷偷瞄了荀攸一眼，荀攸正微红着脸替他按腰，并没有想要回答自己。

时间前进到了荀彧二十九岁的冬天。

他的生日快到了，逐步接近而立之年，似乎更接近人生的新一程旅途。荀彧趁着假期打开电脑查询，打算春节时和荀攸去哪里旅行，恰在此时想起了八年前的东京。

东京之旅后荀彧再也没有出去旅游过，一是忙，二是没有心情，生活在这半年多的时间里开始重新走上正轨，荀彧才有时间计划新的旅行。

那时郭嘉替他开了新的微博账号，可是过了不久自己就把客户端删除了。尽管账号密码他都还记得，却像是刻意遗忘，再也没有登上去看看有什么新消息。

得了这个开端，回忆忽然像从尘封的布袋中抖落出来的漫天飞雪，牢牢罩住了荀彧的身体。

他打开微博的主页，在登陆页面徘徊二三，终于输入了账户密码。

首页上的新消息一时间全然炸开了。

上千条的@，上万条的评论和点赞。

想也不用想，这些通知必定是与郭嘉有关。

不间断地在@他的人是郭嘉，常常是在别人的微博下让他去看：文若你看这个，笑死我啦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大多数的原微博早已被删除了，它们和郭嘉的生命一样，被无声吞噬在滚滚尘流中，甚至没有留下一丝可以追忆的痕迹。

这样的@断断续续地维持了五年，直到那年的六月底才完全停止。

荀彧用力地闭上了眼。

评论是郭嘉的粉丝在自己唯一的一条微博底下留的言，那条微博是客户端的使用广告，几乎每一个新手都会在开头发出这样的一条微博。

最近的几条是一年前，问他，文若，你知道奉孝病故了吗？

再往前翻还有，文若，奉孝病了，他说想你，你去看看他好吗？

更前些的是，文若不要走，奉孝说他不想你走……

最开头的已经是八年前，那时他们还是热恋中的情侣，郭嘉的粉丝排列好了队形，在评论里整齐地说，祝百年好合！

荀彧点入了郭嘉的微博，名字还是神奇的“宇宙战神郭奉孝”，头像换上了他的一张黑白自拍。

第一条的微博是曹操代发的讣告，转发量与评论量奇高，荀彧不敢点开看。

再往前是郭嘉生前最后一条微博。

【每日只得两三个小时的清醒，无法继续拍照，以后会停止更新。剩下的时间，我想留给自己和回忆。祝大家一世平安。】

在他第一次手术后有短暂的半年精神甚好，在上海和澳门之间来回，有时会顺道去香港。这段时间的微博也是兴高采烈的，他仿佛要抓住最后的时光，以镜头代眼将世间万物封存。

有时也提到荀彧。

【今早在沙漠边上看到了日出，太阳在很远的天地交接处升起，很快将天色染红。云朵在天的那头厚重地堆积起来，像极了医院里的枕头。在异国他乡说起柳永或许很奇怪，但文若离开我后，倒常常想起他的那句话。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早些时候刚做完手术，郭嘉并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他只是很生气。

【我引以为傲的黑色而浓密的头毛都被剃光啦！！！】

更早前是他第一次提到自己的病症，那时荀彧的行李已经被他送回宿舍，而荀彧再也没私下见过他。

【每当抱着头痛得在地上打滚的时候，我都会安慰自己，需得这般疼痛，才是我活着的凭证。】

荀攸回到家时看到荀彧怔怔坐在书桌前，面无表情地盯着电脑。

“今晚吃红烧肉。”荀攸在大厅里望卧室张望。

荀彧没有回头，荀攸站在他的身后，看见了屏幕里的照片，正是郭嘉与荀彧在富士山时的合照。二人亲密地靠在一起，脖颈交缠，凝眸痴看。

“以前还在纽约的时候他给我写邮件，末尾总会说，a;。那时心里只有不能再让他沉迷下去的想法，因而一次也没有回应过他。”

“后来我再想要回应，只能对着他的尸体了。”

“有时我实在不知道自己是深情还是薄情。说薄情，这么多年一直都不能忘记你。说深情，却全然辜负了他。”

“其实是可以早些知道他病了的，如果我曾有那么一刻真正关心过他的话。”

荀彧不哭不笑，镇定如常。

荀攸依稀记得多年前自己看见这些照片时的嫉妒和沮丧，如同被技巧拙劣的刽子手挖去五脏六腑，反复搅弄着腐烂的伤口，最终也不能给他一个痛快。

被抱在怀里的时候荀彧依然没有忍住眼泪，他甚至在想郭嘉是不是他的劫难，无论今后如何万事顺遂，自己也渡不过这一遭。然而身后传来的力度和温暖又很快将他从泥旋中拔出来，他转身将脸埋进荀攸的胸前任由自己哭了一会儿便冷静了。

“我没事。”

就是忽然想起往事，难以自禁。

荀攸揉了揉他的头：“吃饭吧？”

“公达不怪我吗？有时想起奉孝，我还是会哭。”荀彧的鼻音很重，听起来像是还未成人的孩子。

今年扫墓时他甚至哭得站不稳脚，最终是被荀攸搀扶着离开的。

荀攸摇摇头，替他拭干净泪：“不怪你，你尽可永远背负下去，而我也会永远都替你分担。”

这大概就是爱人的意义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