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归的路上,刘萤早已教导过拓曼礼节。
此刻只见穿着胡服的小拓曼似模似样拜见道:“拓曼见过陛下。”
胡亥目光落在拓曼的胡服上, 凝了一凝,笑着抚摸他的发顶,温和道:“是个乖孩子, 只是叫朕陛下,却是错了。”
“错了?”拓曼不解得抬头望着皇帝,又看向母亲。
胡亥蹲下身来, 平视着拓曼,指着也随着蹲下来的刘萤, 道:“拓曼,你可知道你的母亲是大秦的什么人?”
拓曼朗声道:“母亲是大秦广陵侯。”
“对, 你的母亲是大秦的广陵侯。”胡亥耐心道:“不过在她嫁给你父亲之前,朕封她做了大秦的长公主——那是朕的妹妹,是帝国的公主。所以你不该叫朕陛下, 你该叫朕舅舅。”
“舅舅?”拓曼迷惑了。
刘萤忙道:“陛下,当日加封乃是权宜之计,做不得准。如今危难已解, 臣请辞去长公主之封号。”
胡亥温和却不容置疑道:“当今天下,还有谁比你更具公主的风骨?你若是坚持推辞,那便是瞧不上这公主的封号了。”
“臣绝无此意……”
胡亥抚着拓曼发顶,温和笑道:“快叫舅舅。”
拓曼看向母亲,见她没有反对,便脆生生叫道:“舅舅!”
胡亥脸上笑开来,竟然弯腰用力,把拓曼一下子抱了起来。
刘萤堂皇道:“陛下!”
胡亥举着乐得咯咯笑的拓曼,睨了刘萤一眼,道:“你该改口叫皇兄了。”
刘萤:……
胡亥示意刘莹登上长公主銮驾,而他则抱着拓曼上了御驾。
这下子,跟随来迎接的文武百官心中便都有了谱。
从前刘萤是有救驾之功的广陵侯,入胡五年,反出匈奴,若lùn_gōng绩,在北境之战中,无人能及。然而她曾是匈奴单于的阏氏,还为他生育养大了儿子,更带着这儿子回到了咸阳。
发生过的事情不能推倒,正如时光无法倒流。
究竟陛下能够心无芥蒂吗?
归咸阳的这一刻,是否便是广陵侯荣耀的顶峰了呢?
遥遥目送着远去的皇帝御驾与长公主銮驾,众臣心中都有了答案。
不管是大秦的广陵侯,还是匈奴的阏氏,刘萤与她的儿子,都是陛下认下的家人。
若论亲疏,恐怕还在闭门读书了近三年的太子泩之上。
胡亥却没有带人直入咸阳宫,而是先去了李婧的尚造司。
“朕早就想着,要跟你说说这些新玩意儿。”胡亥笑着铺开略显粗糙的纸张,道:“你来看看。”
刘萤走上前来,低头细看,道:“这就是陛下在密信中所写的‘纸’?”
“正是。”胡亥得意一笑,指着还望着刘萤发呆的李婧道:“多亏了这家伙——朕说什么,她就能造什么出来!”
刘萤望着李婧,多年未见,彼此握住了手,都透着力度与温度。
“有了这造价低廉的纸,再有了雕版印刷出来的字儿……”胡亥指着一旁的书法作品,道:“这是赵高费了大半年功夫,精挑细选出来的隶书。如此一来,写字的纸价格下来了,卖的书也不似从前那般价格高昂——若是当初你和叔孙通教导宫女学习新政时,便已有了这两样,不知能多么方便。”
刘萤摩挲着那纸张与拓印出来的隶书,喃喃道:“是啊,当初戚瑶为了练写字儿,把贴身的小衣上都写满了墨迹……”
胡亥听到“戚瑶”的名字,心中掠过一丝阴云——戚夫人就是戚瑶这事儿,刘萤还不知道呢。
他面上不露分毫,只是又向刘萤介绍着尚造司的各种新技艺、新产物。
李婧在旁边陪伴着,偶有胡亥讲解不明之处,她便加以更正。
看到最后,胡亥笑道:“可惜今日时间来不及,否则朕真想带你去看看城郊的田地——如今照着新式耕种之法,上等良田一年的产出,可供种植者二十六年之食。”
刘萤怀抱着一张刚揭下来的新纸,垂首低声道:“陛下这五年当真做了许多造福黔首的大事儿。”一瞬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多年前,成了那个跟随在新君身后的小宫女。
胡亥摆弄着手中那种新式的长柄锄,亦低声道:“朕知道你这五年过得辛苦。朕就是想着,不能辜负了你的辛苦……”
刘萤心中一热,含泪道:“臣自北地南归,愈近咸阳,愈见繁华,待入城后,见屋舍俨然、人烟阜盛,已觉安慰;更遑论入尚造司后所见所闻。”
她顿了顿,轻声叹道:“为此,别说是五年,纵然需付十年、二十年,也都值得。”
“你这话叫朕动容。”胡亥沉声慨叹道:“若是皇亲贵胄都能似你这般,则朕还有何忧?黔首还有何患?”
李婧在旁撇嘴笑道:“哪能个个都像阿萤姐姐一般?能遇上这么一位,你就该偷笑了——还想着人人如此呢!”
刘萤笑斥道:“别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