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非毫无知觉地缓缓蹲下来,摆弄地上白莹莹的碎屑。有一些是一碰就掉落粉渣的,还有一些很锋利齐整。
古人说破镜重圆。那大概是铜的镜子。倘若是这样二氧化硅一类,磨成粉,混成灰,若非再造回炉,怎么看得到从前的半点影子,也不必提什么修补粘合。
几级台阶几级台阶的,不知道是跃下去,还是跌下去。樊云一口气冲到门廊,拧开门,发足狂奔。
更深露重,呼吸里泛着腐枝烂叶或者泥土的腥气。凝结的水雾迷了眼,附着气管、胸肺,咽不下,呼不出。
易非说,你想怎么样呢?我知道你想要什么,你要你不必杀她,我告诉你不必做什么就可以得到父亲和公司上下的一致认可。不用毒品,也不用和齐家,和市里那帮官员拉关系做人情。餐馆也好,地产也好,什么都做不起也无所谓,我跟你另找合适的行当,白手起家。易然可以自给自足,妈可以养老无忧。我们两个人组建家庭,不沾恩仇,对谁都没亏欠,没有任何人干涉,幸福快乐地生活。
可能么?凭什么?
易非说得不对。樊云自问,她当真有一刻这样想吗?不。从来没有。她的心里,没有好的结果等着她要。她想的不过是哪些事绝对不能接受,该怎么躲开。不过是表面的安稳,最好再拖个一时半刻。
她从来想不起,不敢想,给自己给易非一个什么结果。她也想她和易非,但这条路太他妈难了。没有轨迹。只有自己都已经否认过的无数个海市蜃楼。
并没有办法像自己想表现出的那样理直气壮。因为归根结底还是错在自己。因为口口声声说着,却甚至没有办法像一个正常的懂得爱的人那样,给这份爱情做出个起码自己能看得过眼的规划。
如果不是易非谈到了婚嫁,如果不是妒火攻心,而一切都刻不容缓。她会留下来吗,能走到这一步吗?
她拥抱易非,亲吻易非,掷地有声地许下承诺,编织一场温柔陷阱。她告诉易非为了离开这个家付出的种种代价,用自己的犹豫不决和软弱无力挟持易非。做过了,又一次次旧事重提,没完没了纠结在一个话柄。用感情作为进犯的武器,却在暗里做背叛的勾结!难道她不是步步为营,算计易非,企望从中击破?
樊云再没有力气跑下去。肺里像灌了沙子,呼吸都觉得疼。一步慢过一步。
站定很久。荒郊野地。樊云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走去哪里。凭着一股怨怒冲出来。又怎么样。
无知无觉地拖着身子晃回去。抬眼望,灯还是亮的。樊云穿过院子,门竟然洞开着。也许是她忘记关。光像从井底投出来。
樊云心猛地一跳,恐惧忽然袭来。她就这样跑出来,易非会怎么样?
樊云拽着扶手跨上楼。
餐厅里没有人。光倾泻而下,一地碎屑里,刺眼的血迹。
樊云惊呆了,瞬时被夺去全部注意力。
为什么会有血?
像从头到脚浸在冰水里。樊云脑海瞬时清空。心脏狂烈地跳动,喉咙里都似乎带着一抹腥甜。
眼前晏君躺倒的尸体,但再往上,是易非已不再鲜活的伤心面庞。
四面的光线戛然熄灭。好像是从老旧的录像机里。只剩下黯淡模糊的身影。
她只是发泄了,走了这么一刻。人忽然就没有了。
只是一瞬间,记忆的闸门忽然打开。无数过往的碎片像洪流一样冲出。
她记得小时候在角落里,易非拉着她的手,安慰她,把巧克力偷偷塞在她口袋里。她记得她割腕以后,易非一次次轻轻抚摸她手腕的疤痕,红了眼眶。她全部的荒唐的少年时,易非支撑她,无数次把她从堕落边缘拉回。她全部的荒芜的记忆里,易非是空气和光。
是因为受易非的注视,她要让自己与众不同。故作潇洒地在课堂上看看不完的,好对着易非侃侃而谈。故作英勇地同齐磊斗狠,证明自己更有能力保护她。故作老成地反身在易非之上,学电影里那样亲吻她抚摸她。
因为易非,她从一个对世界失望透顶的小孩,跌跌撞撞,逐渐长大。
回忆并没有真的烟消云散,反而成为她的一部分。
她以为忘记了的。她们在自习结束以后,汽车行驶在空无一人的夜晚街道里,她们并肩在后座,十指偷偷地扣紧。大学临走的时候,她返回校门口那家奶茶店。把写着她爱的宣言的纸条悄悄揭走。而那张纸条在她搬去研究生宿舍时,终于遗落。
她最不愿回想,又永不能真正遗忘的。因为想要和易非有结果,才执意走出去。
曾经信念坚定,为了赢回易非而离开。为什么现在却变成这副模样?
樊云颤抖着掏手机,手一滑,手机飞出去,在地板上滑出一段距离。
张开口,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樊云扑过去,伏在地上,摸到手机,慌乱地解锁。
不敢想,究竟发生了什么。她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樊云?”
再没有比这更动听的声音。好像从梦里传来。樊云觉得自己已经恍惚了。扬起头,易非就站在走廊口。
樊云一把将易非揉进怀里,冲得易非退了一步。
樊云抖得像从冰河里捞起。
易非愣了一刻,渐渐明白过来,鼻子一酸。
她是从她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赵静没有跟她讲过,她完全没想到,樊云把房间里遮灰的白布全部撤掉了。樊云守着她的房间。曾经她们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