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北也笑了。
“哦,还是差一点的咯,活着就有希望你没听说过啊?”
虽然他自己也觉得,莫晓他妈十有八九是不可能再回来的了,但在莫晓面前,他还是抱着一丝心思,想要说句什么带点希望的,有鼓励意义的话。
莫晓笑了笑,拍拍邢北还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不说了,天都快亮了,睡吧。”
邢北说他特别讨厌三月,其实莫晓没有告诉他,一年的十二个月里,他曾经最讨厌的,也是三月。
莫晓他妈走之前,带他去过一回郊区的游乐园。
那天早晨他不知道为什么,醒的特别早,睁开眼睛的时候她就坐在床边,眼神温柔而平静,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耐心的顺着他的头发。
他很久没有看到过一个神色不那么疲倦的妈妈了。
妈妈。他轻轻的叫她。
她低下头来应着他,她被廉价药水烫坏了的干燥的长发垂在他耳侧。
他小心翼翼又很珍惜的嗅着它们的样子被妈妈发现了,妈妈笑着亲了亲他的脸。
他就害羞起来,说别亲别亲,我是大孩子了,不能亲了。
妈妈摸着他的脸说,是呀,我们晓晓是大孩子了,所以以后会更坚强,更勇敢的,对不对?
对呀。
如果妈妈能一直这么温柔的看着他的话,哪怕让他亲手递给她用来打自己的鞭子,他也会欣然答应吧。
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莫晓都能清楚的记得,妈妈那天穿的连衣裙的样式,涂的口红颜色,她牵着他在游乐园里每一个他想玩的项目前排队。
离开园区前他们站在夜晚的摩天轮底下拍了一张留念的合照,妈妈特意要工作人员印了两张,一张她拿着,一张给了莫晓。
这幸福的一天如此短暂和绵甜,他们在园区里的快餐店吃了晚饭,除了小朋友的套餐外,妈妈甚至给他买了一块蛋糕。
在家里情况好时,莫晓吃过比这精致高级百倍的蛋糕,但他觉得没有一块比眼前这块普普通通的奶油海绵蛋糕更好的了。
妈妈说,晓晓,许个愿吧。
莫晓问,不是生日,许的愿会实现吗?可以留到生日的时候再许吗?
妈妈的表情,忽然好像就悲伤起来。
应该就是那个瞬间吧,莫晓的心里有了预感,恐怕他要失去她了,即便他再怎么可以忍受她带来的痛苦,也是没用的了。
原来从今天开始,他就要更坚强,更勇敢了啊。
他不免想起有一回放学去他妈工作的店里找她,正好看见她蹲着帮要买鞋的顾客试鞋。不知是不是试的不合心意,那顾客皱着眉还没待他妈给她穿好,就神情不耐烦的踢掉了鞋子,翘着二郎腿嘴巴一张一合的说着什么。
她蹲在那里陪着笑脸,点头回应着。
以他妈的自身经历来说,这样的时间真的过得太煎熬,太痛苦了。
妈妈和他一样,也会想吃糖的啊。
可惜这个糖,并不是十一岁的自己可以给得起的。
旁边桌坐着一对带着两个孩子的夫妻,一家四口,其乐融融。哥哥和弟弟盘子里的吃的明明都一样,但是弟弟偏不爱吃自己碗里的,偏手上的。哥哥小大人儿似的一块块掰下来塞他嘴巴里,大概是手重了,弟弟咽了几口哭起来,哥哥不耐烦的把手上的东西一抛,在衣服上蹭了蹭才有一搭没一搭的去拍弟弟的背,哄着他别哭。
如果他也有一个哥哥或者弟弟就好了。
莫晓握了握妈妈的手说,好了,那我许了喔。
他闭着眼睛,对着那块奶油已经软塌塌了的蛋糕,在心中默念,我希望妈妈以后的日子里,吃很多的糖,有很多的甜,即便她不再想做我妈妈了。
妈妈走的那天晚上,也下雨来着。
她轻手轻脚的打开莫晓的房门,在他床边静静的站了很久,久到莫晓装睡装的真要睡过去了,才慢慢贴近莫晓,摸了摸他的脸。
门被关上了,莫晓从床上坐起来,悄悄趴在窗台上。
他看见一个陌生的叔叔撑着伞等在楼下。几分钟后,他等的人出现了。
她穿了一身全新的红色连衣裙,蹬着黑色的细跟鞋,只拎着一个常用的小挎包,她的行李,她的生活,她的莫晓,全部被留在了楼上那间没有未来的破旧房子里。
那个叔叔没撑伞的手从她的肩头滑到了腰部,她最后抬头匆匆瞥了一眼莫晓的房间。
莫晓不知道她能不能看见黑暗里躲在窗台上的自己,他摸了摸,刚才她碰触过的脸颊上,已经没有了她手指的温度。
妈妈,再见呀。
他想,他唯一能保留的,只有那些被拥抱过的记忆和身上因为处理不及时而留下的疤痕吧。
为什么人们总觉得,懂事的孩子就不会难受呢?
是因为他们不哭吗?
8. 邢北,你别管我了
如果莫晓能事先预知,在他带邢北回过一次家之后这人会经常找上门来,当他这儿是不打烊的临时护士站,让他帮忙处理各种擦伤,哪怕真的是特别小,特别没关系的一些伤口,他都要过来要个创口贴,顺便再让莫晓煮碗面吃吃。
那他当初一定会慎重考虑这件事情。
莫晓这个月月底的时候算了算账,发现多出不少伙食费来,绝对是邢北吃去的,他严肃认真的告诉邢北,你把我吃穷了。
邢北吐槽,莫·小抠门同学,你本来就很穷不是我吃穷的。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我什么身份了?提醒一下,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