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度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咖啡馆里的顾客很少,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年轻人,所以他一抬眼就找到了目标。
李松是个四十出头的瘦小男人,身上穿着便宜的黑色短袖,窝在座位上低头怔怔地看手机,像是在发呆。
沈度走过去:“李导吗?我是沈度。”
沙发里的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张过分消瘦的脸,略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颧骨凸出,眼球上布满血丝,眼底的黑眼圈很是明显,嘴唇上方的胡子没刮。
整个人显得颓废又沧桑。
李松用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从头到脚将沈度慢吞吞地打量了一遍,然后才伸出右手有些紧张地在自己裤子上擦了下,然后慢慢站起来,与沈度握了下:“你、你好。”
两人面对面坐下,沈度“喝什么?”
李松的手有些无处安放,他舔了舔嘴,干巴巴道:“拿铁。”
沈度合上菜单,点了杯拿铁和一杯冰水。
他双手放在桌面上十指虚虚地交叉着:“李导,我对《时葬》很有兴趣,不知道我有没有机会饰演林西旅?”
林西旅就是《时葬》的男主,一个在压抑绝望的生活中选择给自己办一场葬礼,他走出那间逼厌的出租房,继而踏上一条没有尽头的旅程,从而在旅途中遇到许多和他一样对生活迷茫的陌生人。
在倾听别人故事的同时也是在救赎自己。
听完沈度的话,李松半掩在碎发后的瞳孔里闪着些微光,他定定地盯着沈度看了好久,然后摇了摇头:“你、你演不了林西旅。”
沈度一愣。
李松忍不住伸出食指照着沈度的眼睛位置在空气中虚点了下。
“你的眼睛,太亮,里面虽然藏着些这个年龄段本该没有的东西,但还不够。”他偏了下头,目光有些放空,“林西旅……他的生命像沙漠草,既绝望又绚丽,他的眼睛里没有这么多对未来的期翼。”
一说起自己一手创造出来的人物,李松的情绪明显激动起来:“他是复杂而多面的,他可以在人前变成爱说爱笑富有朝气的年轻人,他带给别人光,但他自己却也渴望得到光,他是不同的,他——”
“您好,您的咖啡。”服务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李松闭上了嘴,双眼的焦点开始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
沈度拿起冰水喝了一口。
说实话他有些郁闷,本来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结果试镜都还没试,导演先把他给否了。但这个机会确实难得,他不想白白看着它从自己眼前溜走。
“李导的意思我大概懂了。只不过……我还是想努力争取一下。”他的指尖在杯壁上点了点,“我可以先试次镜吗?”
李松皱了眉:“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坚持。好吧,我看看……”他从随身带着的包里拿出一摞手稿,挑出一张,递给沈度,“你试试这个。”
纸上竟然是手写的剧本片段,没有台词,只有一个场景,林西旅告别众人的最后一幕,他背上背包,踏上归途的汽车时,他似乎听见身后隐约响起个熟悉的声音在喊他的名字,断断续续地飘散在风中。
那是他自己的声音。
嘶哑中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挽留味道。——那是过去的自己。
林西旅偏了偏头,却没有转过去,他只是顿了几秒,然后伸手向后用力挥了挥,仿佛随着动作也将心中最后的迷茫挥去。
沈度闭上了眼。
李松的眼珠转动了下,在他的脸上漫无目的地游移。
他的心里其实并不抱什么希望。
《时葬》这个剧本其实是他十年前就写好的,但那个时候他只是个饭馆里打杂的小服务员,太过天真,以为自己一点点磕磕绊绊写出来的故事会被某个导演慧眼识珠。
被拒绝嘲讽的次数多了,他也就渐渐歇了想要自荐的心思。
反而升起自己来拍的冲动。
等到真正要做的时候,才发现前路困难重重。他一没资金组建团队,二没有学过怎么当导演,根本没那个能力去拍出想象中的效果。
于是就放下了心思,一边到处打工,一边学习。
兜兜转转了这么几年,剧本被一而再再而三地修改润色,虽然资金不足剧组人员不够,但终于也算勉强可以拍了。
他却发现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演员。
他们都不是林西旅。
李松默默看着对面的沈度,他在想等会儿用什么理由拒绝这个执着的年轻人。他不太与人会说话,甚至有些社交恐惧,每次说出拒绝的话时总要心里反复思考好几遍。
他低头喝了一小口咖啡,苦涩的味道瞬间侵占味蕾。
对面的人已经闭眼了好久,久到他怀疑对方是不是睡着了,他放下杯子,准备早点结束这场谈话——
对面的年轻人却突然睁开眼,眼角微微向下,眼眶泛红,眼里多了些说不出来的东西,既像是缅怀又像是悲伤,既像是喜悦,又像是悲哀,他的嘴角向上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滑落下来,落在他的唇上。
他的眼神变了,所有的情绪都集中在一起,变成释然,变成解脱,变成重燃希望的动力。
他的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
“再见。”他对自己这样说。
李松的呼吸仿佛暂停了一秒,他睁大眼,还有些没回过神来,甩了下头后猛地站起来,眼睛里满是激动之色:“你、你刚才那个眼神不错!”他搓了搓手,没有把话说得太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