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脸汉子忍不住将嘴一撇:“一觉睡醒,十五岁小闺女就成二十岁老姑娘,亏大发喽。”
“亏什么,客官可知进山这五年能得多少?五百两!奴家在这破店里一年到头,起早贪黑,累死累活,也挣不上十两银子。虽说到头来一个子都没落着,全让爹娘拿去还了债。可要是没那笔银子,奴家还指不定被卖到哪去。神宫里头的事,忘了也好,奴家这大嘴巴子,藏不住事,要都记得,定忍不住到处乱说,到时候龙主他老人家一个不高兴了,还不得拿天雷劈死奴。”
疤脸汉子听了正待开口,客店的老木门又咯吱一声开了,伴随着风雪和清冷的空气,一个身形挺拔,眉眼清俊的小道士走了进来。红衣少年隔着乱糟糟的人群,朝小道士扮了个鬼脸,又向老板娘要了酒肉,招呼他同坐。
两人隔着张油腻的榆木方桌坐了,对视片刻,同样是止欢先开了口。
“你为什么在这里?”
“雪灵珠。”金瑞生道,他见止欢也在这里,来意大约也同自己一样,便劝道:“此事交给我,你回家去,日后不要再同人接触。”说完觉得自己言辞不大客气,这小狐狸其实不坏,并不有意害人。欲再说两句软话哄哄他,但深知自己笨嘴拙舌,只怕越描越黑,便索性闭了口,一言不发。
“道士哥哥,我们一起去,把握大些。”止欢很殷勤地为金瑞生倒了碗酒。
“不行,危险,你会拖累我。”听见“哥哥”二字,金瑞生受宠若惊,心软了半截,但面色仍是冷硬。他此次回山门,同样跪了三天三夜,李羡仙是他挚友之子,不能不救。可师傅不管,平日里冷情冷心的大师兄倒是为他指条路。师傅知道之后,怒极,将大师兄重重责打一番。
郑重思考一番后,金瑞生组织好语言,继续道:“师傅告诉我,弥节山中的龙主堤弥明残暴非常,曾在一怒之下屠灭三城。有只蛇精为救自己的心上人,向他跪求灵药,被活活冻死在行宫之外。还有只狐妖,哀求无用,进宫偷盗,堤弥明将他手脚砍断,冻在冰块里,又维持他神志清明,永受不生不死之苦。我师父从不信流言,也从不撒谎。”说完,他紧张地盯着止欢,从未说过这么长一大段话,生怕自己词不达意。
止欢听了忍不住脚软,连忙灌两大口热酒压压惊,心道那只九尾狐,果然没安好心。退堂鼓敲了一小会,想想从前的恩爱日子,终究还是没响。
“这般危险,就更不能让道士哥哥你独自前去。放心,我很机灵,不会拖累你。”他瞧了瞧金瑞生腰间佩剑,咽了口唾沫,狠狠心道:“若那龙主要斩我手脚,劳烦道士哥哥你先将我一剑杀了。”
金瑞生又磕磕绊绊劝了半天,终究没能将吃了秤砣的小狐狸劝转回去。
两人出了暖烘烘的小店,顶着寒风向弥节山行去,行不多时,周围人迹与飞鸟俱灭,满目一片刺目的苍白。空茫之中又行出许久,金瑞生忽然发现,与自己并肩而行的同伴不见了。他回头看去,就见雪地上一团毛茸茸的白狐狸,迈着小短腿儿,气喘吁吁狂追过来。
“你怎么了?”他弯下腰,一把将小狐狸掳进怀里,忍不住用指尖摩挲它毛毛糙糙的脑袋瓜。
“我不知道,突然就不能化成人形。”小狐狸耷拉着耳朵,将身子朝金瑞生胸口再拱了拱,那里暖和。
金瑞生轻轻一皱眉,腾出只手随意掐个法诀,没有成功。
“看来我们已走进弥节山的结界,用不了法术。”
“那可怎么办,不用法术,恐怕连行宫大门都寻不到,更遑论带走雪灵珠,甚至会冻死在这山里。”止欢止不住发抖。
“没事,你先休息一会。”金瑞生柔声道,他心里也急,不过面上没有表露出来,将怀中的瑟缩可怜的小狐狸抱得更紧了些,继续一步一步朝前走。
北风就像后娘的大耳瓜子,狠狠打在金瑞生头脸上,似乎有龙吟不断在耳边呼啸,他呵出一道道白汽,发现前方一片苍茫之中,有两个小小黑点。正要移开眼时,其中一个黑点动了下,朝另一个黑点缓缓移过去。
金瑞生小心翼翼靠过去,见是先前在客店中遇见的那疤脸汉子,那汉子伤得极重,双腿俱已折断,胸口插着几支冰棱,血肉翻卷,身后拖出一行长长的血迹。
“你受伤了。”金瑞生奔到他身旁,想帮忙。
疤脸汉子不看他,只定定望着前方昏睡的那黑衣男子,目光中露出无穷恨意。双腿断了,他就用手爬,千年玄铁制成的匕首依旧紧紧握在左手,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三百年夙愿,只在今日。
金瑞生不晓得他与那人之间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竟到了无死无休的地步,呆愣在原地。疤脸汉子又朝前爬了一会,就再也不动了。走过去,就见他表情狰狞,双目圆睁,依旧怒视前方,但已经没有呼吸。
“这就是死不瞑目吗?”狐狸将脑袋从金瑞生怀里小心探出来。
“嗯”金瑞生点点头,俯下身去,将疤脸汉子眼皮合上。再走到那个令人死不瞑目的黑衣男子身旁,男子依旧昏睡,拂去落在他脸上的白雪,依稀可以瞧出这人生得十分俊美,年纪与自己相仿,比止欢大些,比李羡仙小些。然而不知为何,这样年轻,又昏迷不醒,但那眉峰间的冷厉与威严,竟仍令人心生忐忑,几乎透不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