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葛大这家伙老是不声不响,性情有些阴沉。除了“坐着睡”的怪癖,他还有许多神奇的地方。军营里的老规矩,他们这些个新兵除了每日的操练之外,还要承担起不少军务杂事;而伍长存了狭私报复的心,每每专挑些难办的派给葛大;然而这些即使在老兵们看来也麻烦至极的活计,却是一样也难不倒这个奇人:
让他洗马,他能和上百匹来自云中草原的彪悍战马相处融洽,就没有一匹受惊尥蹶子的,好像他打小就是在马厩里养大的一样。
让他挖灶,他能把每一个坑都挖得不大不小不深不浅,迎风避风的角度也考虑得周全,好像他已经当了几十年的兵了一样。
让他杀猪宰羊,他手起刀落麻利至极,身上居然沾不到一滴血,好像他打从娘胎里就会杀猪了一样。
……此外种种不必累述。伍长的脸色从起初的难看到后来的震惊,最后已经完全想不起报复的初衷了,只是坚持百般刁难,想搞清楚这家伙到底还会些啥。然而从葛大的表现来看,似乎就没什么是他不会的;最可恨的是,这家伙即使做了让别人惊掉下巴的事儿,脸上还是一贯的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你们都看着我做什么?有事吗?”
葛大的名声渐渐也在新兵中间传开了。比起伍长的复杂心态,其他的新兵对于这么个能人倒是十分欢迎;而且这位兄弟虽然不常说话,却是很好说话,一个营队里其他人遇上什么困难活计,只要招呼一声,二话不说就来帮忙;既不用谢,也不居功,忙完了就走,称得上干脆利索。所以即使操练的时候伍长屡屡故意以葛大为榜样训斥其他人,却也没能孤立他,倒是有不少新兵主动凑上去称兄道弟,很是热络。伍长常常觉得,比起自己,一伍里的其他仨人更信服的反倒是葛大这厮才对。
某日轮到伍长在营内巡视,突然斜眼看到葛大手里拿了一根小棍儿,正在沙地上胡乱画着什么;而阿吉和老胡两个傻蛋,居然在蹲在一旁全神贯注地看他画。
画了一阵,葛大居然破天荒地主动开口了,而且很是滔滔不绝。
“秦军的先锋经常是步骑混编的,两军对垒的时候先是弩箭齐发,待到距离拉近,骑兵先行冲上,以尖锐的锥形阵冲散对方的阵形,后方重甲步兵再齐齐压上掩杀。三波冲击下来,对方的损失一定不小。而方才演武场上他们摆出的阵,看上去有些像鹤翼阵,却又有几处不同;秦军锋锐,普通的侧翼包抄未必能起到什么作用,但是经过将军这样一番变动后,我方的骑兵可以故意将速度放慢,把秦军铁骑先放过去,然后才开始横向冲撞;中腰轻甲兵换成了长戟兵,专勾马腿,起到辅助作用。我想,这些布置与其说像鹤翼,倒不如说像一把钳子的形状,能将秦军步骑之间的配合拦腰切断,使其首尾不能相顾。”
“……葛大哥懂得真多!”这个是阿吉。
“……啊?你刚才说啥?”这个是老胡。
伍长看着他们三个指点沙场的正经样,终于忍无可忍冲出去一人给了一脚。“一个卒子而已,就敢这么胡乱放屁!将军的意思,你能懂么?”
葛大虚晃了一下,伍长也没看清,以为只是个意外,这一脚便踢了个空。他也没有补上一脚,干脆踩到地上的沙画去了。另外三人只是垂着脑袋任他乱踩一通,出了气,又被吩咐去准备次日喂马的草料。
当然伍长万万不会想到,距离他们约莫半里以外的中军大帐里,李牧将军正以手点着一副看上去与盖聂在地上的“胡画”差不多的图形道:“步军四大营听令——这个钳形阵,务必要在十天之内操练精熟。”
三位裨将齐齐出列,抱拳领命。偏生最后的一位银甲红袍、威风凛凛的少将军,既不出列又无言语,仅仅轻哼了一声。
奇怪的是,居然没人觉得奇怪。
以李牧在赵军中的威望,心腹将领莫不私之,校尉司马莫不敬之,步卒骑士莫不爱之,怎会允许旁人对他无礼?只有眼前这个百般不服的小将,众人却是敢怒不敢言。
因为这一位,便是赵国宗室,赵王迁嫡亲的兄弟,赵葱。
此人少入行伍,冲锋陷阵,倒也算得上勇武;可惜心气太高,性情又暴躁,对于赵人有口皆碑的名将李牧竟是横竖看不顺眼。当年扈辄将军死于武城一战,赵葱原本以为,按照资历身份,自己便该是领军大将;却不想赵王迁听从朝臣的建议,不远万里地令李牧率边军自雁门关南下,取代了大将军一职。赵葱对这个从天而降压了自己一头的上司自是不满,总想着在众军士面前显露一下自己领军作战的才能。当桓齮率秦军主力进攻肥下时,赵葱曾十分激昂地请战:“愿领两万飞骑,驰援肥下之围。”李牧却道:“敌攻而我救,是致于人,为兵家所忌”,因此拒绝了赵葱的提议,表面按兵不动,实际上反过来偷袭秦营,并在秦军必救的路上设下埋伏,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