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道长,你留着他的命,是要自己玩么?”谁在戏谑出声?
“沐道长,对不住,不是我们不肯来,实在是上头不准我们来,你没事太好了。”谁如临大赦般对他抱拳?
“唉,沐兄,身为浩气侠士,总要有随时玉碎的决心。不然,你也看到了,救人这么不合算的买卖,没什么人想做呀。”又是谁大胆进言……
“‘紫宸剑’受伤一事,决不可外传,辰风,如此便委屈你了。”
几乎所有的声响都一齐涌来、冲撞着仅有的神识,沐辰风脑中纷杂渐渐压过了瞬间的惊怒,让他生生僵在那里
“我救你,好么?”
“我与道长结缘,乃甚幸有道长念怀,若有道长相伴,不妨‘活’一回。‘结缘’乃自真心,绝无虚假。”
“辰风,不要乱说。”
“倘若棋局变幻……须得小心各处,堤防……屠龙才是。一旦到这终盘……谁也护不了谁。”
模糊间听到的只字片语划过心尖、令人踌躇,沐辰风微阖上眼,一时恍然如梦:
万花所说的花开时,应是生香暖玉般的光景么?
江语寒自长睫下看他白皙的皮肤上红晕渐褪、唇角微微勾起,双眸氤氲似又落入了什么魔怔里,于是眼眸一转松开唇齿,又附耳道:“沐辰风,你不问因果,可终是要后悔的?”
江语寒的声音格外清晰,话音一落,方才轰乱的声响也消停下去,沐辰风不知他此刻在问而非脑中杂音,于是有些茫然地摇头、自然而然地接口:“应便应了,没有后悔一说。”
“唉……也罢。”江语寒自嘲而叹,垂眸悄然松开了困住他的双臂,再低头轻轻覆上他微张的双唇。
苍山雪夜,也曾有如此温和又小心的吻、如蜻蜓点水掠过死地里的痛楚。
沐辰风慢慢缓过气,抬眸只见江语寒卸了一身轻挑、只余平和安然的面容近在咫尺,且松了力道、阖眸在前。
入浩气盟便要与杀戮为伴,不仅是对手,连朋友也可能成为敌人。真真假假、尔虞我诈,不过阵营间是寻常不过的争斗戏码。若真的抛却过去从前、恩情仇怨,谁也不能保证自己看到的是真非假。
此刻他已然可以拔剑,褫其华衮、示人本相,以绝呼之欲出的无穷后患,早点应了那箴言里的结局。
他本应在他看似做戏的轻吻之下,寻得那强烈的抵触与厌恶感,从而怒而杀之。
可是,可是……
沐辰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微颤的睫毛,良久,终于收了拔剑的心思安然闭上眼。
可是,他想赌一赌,赌他们不会刀剑相向,赌一个完全摸不到的、不算太坏的未来,赌此刻的他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真心,赌他是他认识的江语寒……
“白头到老啊。”老妪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和夕阳最后的一缕光辉一起没入夜里。
几乎同时响起的,还有万花那低低沉沉、凉如夏风的话语:
“愿天清日晏,愿你我再不相见。”
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沐辰风默念一遍竟是唏嘘,自此别离,结局的确不坏,遂缓缓点头,轻声道:“但愿……如你所愿。”
沐辰风偶然松懈,并不知自己此刻是何种表情,江语寒在昏暗里将他略带迷茫的神色看了个清楚,又自他淡然话语里辨出些别样意味,伸出双臂又把他圈住,俯首在他颈边,将他缓缓抱紧。
怀抱温暖如斯且有诸多不舍,擦过脖子的冰凉是他耳畔泪珠般的耳坠,沐辰风尚未抬手拥上他坚实的背脊,孤山集民舍村屋下的挂灯一盏盏亮了起来,宋修然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嚷嚷开:
“咳咳咳,这下总算没事了!吓死我了!”
转眼,那小匕首已然落到了地上,宋修然正活动自己的筋骨边佯装咳嗽,红着脸,眼光闪烁个不停。
“知道怕了,以后还敢乱接单?”江语寒悄然松开,不知有意无意,在沐辰风背着剑匣的背侧安抚似地顺了一下,继而拢袖抬头,又是那副没所谓的模样。
“这不能怪我啊,茫茫人海的,你还不是骗她……”宋修然忽然纳闷,挠了挠头问,“不对啊,她既然觉得像,从前怎么不找你?”
“大概是香丸的味道让她不敢?”江语寒立刻抛了个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