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言在雪地里踱步,慢慢将积雪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最后纵身一跃到了屋顶,面朝银装素裹的瞿塘摸出随身长箫,再奏一支故人曲。
棋局已开,不得收手,他身为恶人魔尊自是大局在握、纵横披靡。本以为保住沐辰风的命不是难事,却不料双方阵营倾轧下,他这等浩气的璀璨星辰注定是那个牺牲品。
而沐辰风——应是怨他的罢。
到这个地步,张狂得意的、横遭劫难的、有求的、无欲的,都深陷泥淖而脱不了干系。
万花长睫低垂、心思纷杂,容貌神态借掩在长发里,吹出的曲调却一如既往宛转悠扬,拔高而啸,似是要破除障眼的迷雾将哀痛驱尽、留一丝清明有望。
“……江言……江言。”
冷清的箫声里忽然夹杂了声呼唤,他松开手指,分明听得有人叫他,声音不大却熟悉无比,简短几声足让人欣喜至极。
江言自屋上落下,墨袍一卷踏足闯进温暖的屋内,借着开始昏黄的日光看沐辰风蜷缩在床榻上喃喃低语:
“江言……江言啊……”
“是,我是。”他抖落一身寒气,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床前,躬身与他贴近,探了探他微凉的额头道,“是梦魇了么?”
“江言……你是江言?”沐辰风双眸紧闭、眉头紧锁,含糊且断断续续地道,“不是江语寒……江言……”
万花心下一动,几乎不敢置信地道:“……对,我不是江语寒,辰风,你知道是我?”
沐辰风人未醒,却听着他的话转过脸,鬓角微汗,神色一松,又是一派茫然无措,在他期冀的眼神里轻语:“江言……至亲至爱……江言。”
此语一出,犹如利刃当心、破开混沌,江言浑身一震,下意识握紧他的肩头,盯着他眉心的踌躇,颤声:“辰风,你知道我要问你什么?你可当真……”
他将疑问卡在嗓子里欲说未说,略微清醒之后生生顿住。
“至亲至爱”本是托词,也可以是心声,更是调查沐辰风背景时知晓的那个近乎胡扯的命数之说。明明是自己混淆虚实,如今却不敢确认他所指为何。心里清楚地知道他尚未清醒,却无比期望他是真心一说。
“江言,你骗我。”沐辰风忽然蹙眉,低低说给他听。
“是、是我的错。”江言见他哀伤,想也未想就承认了,“你要同我说什么?”
“你答应过……答应过……”沐辰风摇头,无奈怎么都挣不脱梦魇,呓语道,“白头到老……你怎么能……”
江言看着他,眼底霎时一片柔和:“是。”
倘若是真,自此“紫宸剑”与“言相”都与他无关。沐辰风是浩气、谁都没有关系,他只要知道自己是谁、以及从今往后再不对他说半句虚言。
且他答应的,决不食言。
沐辰风像是深梦已久、怎么都醒不过来,低低哑哑吐了点糊话,又昏睡过去。
心底涌起的期盼渐冷,江言叹息着用手背再探他的额头,觉他烧已退干净,仍是睡着恐是虚弱至极,便让他重新躺好。未及起身,沐辰风已猝不及防伸手、攥向他的衣襟。
“江言……”
“我在。”
“江言……”梦魇中的道长再次峰眉皱起,喉头一动,道,“我、我恨你。”
江言瞳孔一缩,扣住他如削的下颔,惊声问他:“你……说什么?”
“我恨你……”道长抓着他衣襟的手未松,倒是先松了眉头,用静如止水的寒凉语调清晰地道,“江言,我恨你。我要杀了你,江言——我要杀了你。”
像是在心口徘徊了千万遍的疑问最终冷彻,周遭的空气也跟着凝结起来。万花与他面对面挨得很近,隔着梦魇与现世交换着吐息,盯着他眉间的泰然若素,久久没有动作。
“江言,我必伤及至亲至爱,我必杀了你……为浩气复仇。”沐辰风将冰冷话语重复再三,始终说得无波无澜,似乎陈述一个事实无需多付情感。
江言盯着他因窗照亮的侧颜,听他一遍遍说着本该咬牙切齿告诉他的话,扣着他的手指逐渐用力,又在他面露痛楚时颓然松开。
他知道他说梦话,可他仍是会醒来,会面对手刃盟友的惨淡事实,会再次回忆起不堪回首的鲜血淋漓——终是会恨他。
江言默默地将他的手扯下,才有些神伤地坐起身,寂静的山林风声中忽带了点杂音,厚厚的积雪被踩得咯吱作响,昭示来人不止一个。
江言眸色一敛,不知不觉中经脉大转,在屋门洞开的刹那已递出杀招,指力一放一收,瞬间将闯入者击杀于门庭之外。
“停——自己人!”属于云瑾的高扬尖叫同时响起,秀爷握着双兵径直拦到他抽出的笔杆前,而后惊魂未定地看着万花阴云密布的容颜,艰难地喘了口气,“江言,是我。”
“你带人来是什么意思?”江言瞥一眼地上气绝而亡的恶人侍卫,竟露厌恶之色。
“我不带人,怎么接应你?”云瑾见他生气,忙收了双兵到后背,红色的袖子一扬,双手分别指向两处,“一个是叶榕,一个是杨伊然。”说着又点了点另外个方向,“还有在天策吃瘪、伺机报复的余党刺客。”
“怎么?”江言挑了挑眉,唇角扯出讥讽的浅笑,“你这是怕了?还是好心来提醒我?”
“你少说风凉话。我帮你换了布防就在一条船上,怎么都要同进退。”云瑾越过他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