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蝎虎拍拍脑门又指指脸上的胎记,一个劲儿摆手。
龙哥瞪他:“虎头帽呐?天热时候不肯戴,依你了。这会儿都凉快着呢,去找出来!”
卢蝎虎苦着脸讨饶。
“不成!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我扛着你去!”
卢蝎虎跳上床扒着床柱,却意决绝。
龙哥一指吊篮里已经大了两圈的蛇卵眯眼邪笑:“不听话,本座现在就把二蛋吃了,带虎子回洞府。”
一言不合就咬人,咬人不够还吃蛋,不得不说龙哥逼人就范的手段委实粗暴下作,奈何行之有效。不需说第二遍,也不必确认,卢蝎虎是真信他说得出来就敢做。一个做了半辈子女妖只因厌烦就任性当起了男人,还自己下蛋自己吃,更抱男人睡男人逼男人下蛋的蛇祖宗,卢蝎虎实在不认为这世上竟能有什么事是龙哥不敢想不会做的了。
“也不能这样说!”卢蝎虎在心里稍稍修正,“将事情颠倒过来看,叫他别当龙了,他是不会肯的;让他放过我,他也不许;犯天条的事他一样都不敢。哎呀,龙哥其实也挺怂的!”
这些话一字不漏全叫龙哥的读心术采去了,便听走在前头的他胸腔里重重地哼出两声冷笑,阴阳怪气儿道:“胆子是不如你大了。你勇冠天下!”
卢蝎虎登时抿嘴捂心口,腹诽一句:“不是说好不对我用这术了么?”
龙哥扭头飞过一记眼刀:“那你就别老用肚子说话啊!”
“本来就不是要说给你听的。”
“这句你也没动嘴!”
卢蝎虎噎了噎。
“分明就是你自己图省事儿!”
卢蝎虎无法反驳。
“你还不如虎子努力向上,他都学会讲人话了。”
为了替既是妈又是爹的龙哥佐言,扒在卢蝎虎肩头的虎子当即说了句字正腔圆发音清晰的人话:“宝贝儿亲一个!”
于是他俩爹瞬时一个气瞪眼一个瞪眼怔,随即都来捂他的嘴。
龙哥低声咆哮:“小王八蛋,听墙根儿,不要脸!”
骂完了倏一顿,跺脚更气,愤然唾地:“呸!王八他二大爷!”
此刻,卢蝎虎的脸已红得跟热水烫了面似的,巴掌胎记颜色都跟着变深了,好像枚应季的绯叶张开在眼角,又譬如坊间新起的妆面描摹,竟是在他脸上焕发了一抹丽色,不比原来突兀难看了。
偏他果然听话,出门来老实戴起了童趣的虎头帽遮住瘌痢斑驳的秃脑袋,土黄色的帽帘披垂耳侧,各色碎花头拼凑出一张吐舌作怪的兽脸,还不忘额头正中拿黑线粗粗地绣上一个“王”字,威仪是没有的,可是滑稽逗趣极了。
两厢一搭,直将少年衬得活泼俏皮,哪里还见丑怪?眼前只得一个稚嫩无暇的娇儿郎。国色天香是未够,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滋、滋味?”思绪绕过一匝,龙哥猛地惊醒,不由被适才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打了一激灵。甩甩头又望卢蝎虎,仍是越看越喜欢,心跳都有了怦然的节律,于是立即不敢多看了,撇过脸去瓮声瓮气催促:“不扯闲话了,瞎耽误工夫,赶紧走!”
便还踩着荒草葳蕤的土路往下去到繁华人世。
总以为将穿村过桥入市集走乡镇,孰料下山后路越走越偏,却越走越熟。终于卢蝎虎停了下来不肯再踩着龙哥的脚印往前去半步,双臂不由自主圈紧了兀自兴致盎然的虎子,眉眼间缀满了狐疑与惶惑,嘴唇轻颤,血色渐失。
龙哥回身看向他,明知故问:“干嘛不走了?”
卢蝎虎不肯置信,双足下意识往后蹭。
“喔?你看见啦?我头回来都没发现呢!草长得太高太密,埋上了。”龙哥侧移两步,俯身拨了拨半人高的野草,露出其下一块叫风雨剥蚀得辨不出字迹的石头。他抬起脸冲卢蝎虎眯眼狐笑,说:“要说是土生土长的,总记得界碑立的位置。”
卢蝎虎浑身打颤,眼中含住泪。
龙哥站在那石头旁不进不退,也不说话,似一场无声的催促。
可卢蝎虎没有动。他像是知道前方的吉凶,固执地不肯踏入既定的陷阱。龙哥为他设下的陷阱,捕他的人,要他的命。
“所以你真的知道村子里发生过的一切。奇怪啊!”龙哥的眼缓缓张开,蛇瞳迸射出冷冽的光,“本座的猜心术居然从未读到丝毫。除非你忘记了,但显然你没有。那么你是如何做到不想不念,不恨的?”
他话音凉凉的,负手近前几步,目光直直逼视。
“疫病夺去了半村人的命,也包括你爹。幸存下来的全跑了。他们连尸首都顾不得掩埋,最后纵一把火焚了村。你的屋子在半山,风向不助威,所以没有烧过去。但始终无人来通知你疫病的扩散,他们连放火都没有警告你一声,那些人抛弃了你,更不在乎你会不会死。是吗?”
说一句泪一行,卢蝎虎泣不成声。
龙哥来至他跟前,抬手托他下颚,迫他仰起头,很轻很慢地问他:“为什么这样都没有恨?为什么要继续一个人住在山里?为什么,我听不到你的这段心?”
“我没有看见。”卢蝎虎用自己的声音诉说,“我从小笨,不是亲眼见过的,不是亲耳听到的,就想不出来。我不知道生了病的人是什么样子,也没看见大火烧起来时候的景象。我去山里找蝴蝶花了。娘说人死了之后魂会化作蝴蝶飞去极乐之境,说蝴蝶花就是他们留在世上最后的惦念,采了花献在坟上,梦里花仙会替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