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也下了一个月。
他的手磨破了,血流出来,白骨森森却不觉疼,有更大的疼让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无法感知到疼痛。
后来麻木了,只知翻找,掘地三尺。
终于在两国交界处看到那熟悉的一抹紫,沾了血和泥,头发凌乱,全身刀痕,奄奄一息。
夏景宥用尽生命的力气抱紧她,仿佛一放开,她就真会化成紫色烟霭,消散在这雨中。
“景宥,找到我们的孩子,好好养大,告诉他虽然娘亲不能陪他,可是,娘亲也和爹爹一样疼他”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
紫烟的手在他手心里,冰凉。
他那时连流泪也忘了,就那样抱着紫烟,跪在大战之后无人掩埋的尸体之间,任雨水浇淋,喃喃呼唤“紫烟”,直到声线暗哑。
龙城街头少了一位赋诗作画的风雅王爷,倾玉楼多了个落魄的人,每到黄昏,一遍一遍吹《折杨柳》。
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城高短箫发,林空书角悲。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
折柳一曲,余年开满无人采撷的红豆,寂静生长,孤独凋零。
天涯城,大雨倾盆,城楼屋檐下却坐着一个人。单脚搁在矮凳上,似笑非笑,看去极是顽劣不经。
“攸之,你看这天气,宸军会不会袭营?”莫隽汝弯眉一笑,湿润的空气很快在他眉毛上结了俏皮的白色。
离城半里地,隔着暴雨依稀可见灰白帐篷如风帆鼓动,莫隽汝嘻嘻笑道:“你说那里是九幽漠就好了,这会儿准把人马陷得干干净净。”
余攸之淡淡道:“宸军不在那里。”
莫隽汝拔出灭天剑,长叹:“这么大的荒漠,这么小的城,难为你们之前怎么守住。”
余攸之低下头,微有赧色。
岂料莫隽汝话头一转,大笑:“他们不来,等得我心慌,所以我叫人去印州问候一声。”
“啪”,象牙骨的折扇掉到地上,余攸之眼睛和嘴巴同时变得又大又圆。
莫隽汝叹息:“可惜天涯城没见着鸡蛋,要不放你口里倒是正合适。”
余攸之几乎是叫出来:“王爷这样也未免鲁莽了些”自知失言,忙低了头看莫隽汝表情。
莫隽汝眉头紧锁,似乎联想到什么,忿忿然:“胜了便是胜了,败了便是败了,拖拖拉拉遮遮掩掩最是恼人。”
余攸之重重叹息一声,这少年天生一种似妖如魔的气魄,强硬冷酷,恣意妄为,藐视了一切欢乐与痛苦。
偏生出这,千头万绪折磨人心智的fēng_liú态度。
千秋大业,百万生灵,亦不过是茶香悠然他随意落下的一枚黑白子。
莫隽汝转了转眼珠:“很久不见燕平了,攸之,若此时宸军攻城,可有对策?”
余攸之点点头,呈上一封地图,细细解释各部布防用意何在,若出现什么情况该如何调兵遣将。当真是进可攻退可守,环环相扣滴水不漏,看来余攸之虽看似温和,确是个粗中有细大智若愚的人才。
也难怪孟舟这样迅速发展到可与朝廷抗衡的地步。
只是不知当日,夏殒歌又是怎么说服了他那颗堪比管仲鲍叔牙的忠“君”之心。
夏殒歌。
又是他。
暗香萦绕,红衣在眼前迤逦如花,抱着他急切呼唤“小七郎”。百紫千红花正乱,午香吹暗尘,秦镜偷换韩香,他想要与他绾结青丝。
他却在那笑容里伏笔暗藏,竟这般毫无征兆离去。
自己,又算作他的什么?
莫隽汝仰头,强作不介意,雨滴跌落面颊,摔碎,飞溅成尘。
他不堪烦乱,擎长剑斩碎蔓延幻影。
夏殒歌走的时候月明如钩,不知惆怅的莫隽汝取笛吹了一天一夜,韵律破碎不成声。
他不知道为什么。
这么多人,似乎只有他真的令自己震慑,令自己蓦然心动。
似乎他一笑,整个天地都豁然开朗,他轻蹙眉,流风也变得温柔。
一月的暴雨,疾疾如注。
他很想问问他,究竟,自己有没有过在他那颗冰冷的心留下过一点痕迹。
说什么“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君相思意”,他想知道那是否只是虚妄,又怯懦知道那个真相。
一个月了,他去了哪里?
是不是回了那早已摒弃了他的“故乡”?!
只身入血窟。
莫隽汝心一颤,失声喊出来:“备马备马快点,把最好的马牵来”
作者有话要说:注:“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出自陆游《沈园》“宫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出自崔郊《赠婢诗》“杨柳乱成丝,攀折上春时。叶密鸟飞碍,风轻花落迟。城高短箫发,林空书角悲。曲中无别意,并是为相思。”出自《折杨柳》百紫千红花正乱出自 李元膺《洞仙歌》
☆、伊人归来
不似大漠粗犷,永安小镇,恰如其名的清秀古朴,安安静静卧在齐州城外,密雨在这里化开,散作细丝纷纷雾霭堆烟,漾着幽微的绿,莫名的惆怅,混合于题满青砖红瓦的墨痕,更是浓得化不开,挥不去。
“嘶——”一线红光刺破浓黏,悠悠挥开,引出一辆小马车,极其健硕的马鬃色鲜亮根根飒然挺立,拉着的车却是极小的,四下严严实实围着油布,透出隐秘的危险气息。车傍晚进镇,街面本来人就不多,纷纷避让开了去。
所以,没有人发现,细小的血从底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