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素系上亲王礼服最上面的玉扣,因为位置高,这颗扣子紧贴着脖颈下方的皮肤,带着难掩的寒意。
他低下头,双手捧起那份颇有来者不善意味的圣旨,开口示意在外面站立的侍卫把房门打开。
苍天素打小就有点自闭抑郁的倾向,干啥事都喜欢自己呆着,不愿意让旁人近身,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他一应穿衣洗漱都是自己解决,连贴身丫头都没有配备。
踩着小太监的脊背上了马车,他坐在软垫上,接过侍女捧上来的暖炉,眼睫低垂,默然无声。
这个时辰,早朝刚散,除了情况特殊的苍国大皇子,包括苍天赐在内的皇子们都还在上书房读书,景帝按照常规,也该在上书房考校皇子们功课,扮演慈父。
车厢里透着一股新制马车特有的味道,即使熏了香,也没有完全盖住,苍天素微微吸了吸鼻子。
——难道只是为了凑足数,让八个儿子都出来溜溜?
景帝的五个儿子列成两队垂首站在书房正中间,后面老老实实挤着二十几个皇亲和伴读,苍天赐和苍天瑞一左一右伴在皇帝两旁,三人正在说笑,气氛正好。
李泉的唱诺声在门外响起,景帝两个儿子的表情都不自然了一瞬,苍天赐崩了崩面皮,眼中的笑意缓缓下沉,苍天瑞眉头一挑,鼻子一皱,变换了三四个表情才把嘴角的冷笑压了下去。
三皇子眨了眨桃花眼,看着景帝脸上的笑容也淡了,立马环上父皇的胳膊,笑得格外乖巧:“真是奇了,大哥奏事不到御书房,怎么偏偏跑到上书房来了,难道什么事这么重要,就偏现在说不成?”
皇帝的脸色在刚刚突然就变得有些不好,李泉在外面一句“大皇子求见”又说得含糊,是以不仅苍天瑞,这屋里所有人都没想到大皇子是皇帝主动召唤来的。
苍景澜“嗤”地笑了一声,视线在自己胳膊上搭着的爪子上滑过,桃花眼一眯,淡淡道:“宣。”
苍天素跟着李泉进了门,喊了千秋万岁,站起身后便不再出声。
“赐坐。”景帝挥了挥折扇,立刻有两个小太监抬着枣木圆椅进来了。
苍天素心头跳了两下,神情自若地谢了恩,挨着椅面坐了上去。除了木料的天然纹理,这椅子从质地到加工,从高度到外形,跟他自个儿书房里那把一模一样。
喜欢用酸枣木,这是他另一个怪癖,苍天素有时就觉得自己天生贱命,受不了人家贴身伺候也就罢了,吃的是最清淡少荤的配菜白米饭,穿的是最便宜的粗麻布料,梳的是最简单的发髻,玉佩荷包的饰品从来没有,一应家俱还都是用最烂大街的酸枣木打的。
他整个府邸上上下下,也就靠着房子样式和门口的石狮子撑起堂堂亲王府最起码的门面。
反观苍国皇宫,却是处处奢华,各宫各殿官房摆着的夜壶都是金多银少,家具除了紫檀木就是黄花梨,苍国大皇子现在屁股下面坐着的,恐怕是皇宫唯一一把酸枣木椅子。
以赵六的性格,缺了钱只会跟他师傅私下商量,不可能嚷得人尽皆知,苍天素一时默然,看景帝的做派,连自己情报网资费紧张这事都知道,还专门拿出来嘲笑一番,恐怕张三这几年收集到的情报比自己想象得还要多。
苦心布置了这么多年的所谓底牌,在人家眼里早就白纸一样透明了,小丑一样忙活了半天,呈现给唯一观众的不过是一出拙劣的木偶戏,他忍了好久,才将心头涌上的无力感压了下去。
景帝让苍天赐苍天瑞也按位次坐了,转动着手中的折扇,半靠在椅背上,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今日早朝,大司马呈上了承岳战况的折子,提到了承国国君几年前一个很有意思的决策在这次战役中发挥了重大作用。”
他拍了拍手,李泉十分自觉地将桌子上的折子双手捧起,躬身行了礼,才打开朗声念了起来。
是今年承国的武将升迁名单,三十七人降职,二十九人升职,其中有十一个人被越级提拔,在三个月内,从无品兵卒一举成为上六品官员,而这十一人无一例外,都是曾经的死囚犯。
“承国建国不过百余年,根基浅薄,现任国君顶着全体世族的反对提出了将死囚犯编队投放战场的决策,如今看来,收效甚好。”景帝的视线慢悠悠在几个儿子脸上游荡着,“所以,大司马提出,或许在我大苍,也可以推行这项国策,成立死囚兵。”
苍天素在刚刚的名单中听到了一个熟人的名字,十一个人中,李明的名字排在最前面,正四品昭武都尉。
他有些意外,回想起当初那个略显丑陋的疤脸,这人义气有余,勇猛异常,却谋略不足,在先天上有致命缺陷,并不算是将才的上上人选。
承国国君并没有亲自带兵打仗的经验,一个将军需要能打能杀,冲在死亡的最前线,但是一个在战场上威风赫赫杀敌无数的人,未必是良将人选。
李明决不会是能独挡大局的人,如此幸进,根基又浅,恐怕早晚有跌下来摔得头破血流的一天。
苍天素微微低头,将念头收拢,静静听着景帝挨个询问皇子是否赞同大司马的这项提议。
除去压根没有听明白的八皇子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先被提问到的几个皇子无一例外赞同建立囚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