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素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阖眼了,半垂了眼帘,听着他们无聊至极的谈话,很是怀念赵六平日里给他吹嘘的可以睁着眼睛睡觉的门神功。
他旁边的雕花镂金几案上摆着一只三幅开光香炉,有淡淡的白烟缭绕,甜腻旖旎,雾气氤氲。
苍天素对旁人很容易下手使坏的熏香没有任何兴趣,平日里书房卧室等一干常去房间都禁止燃香,此时轻轻一吸,隐约分辨出里面有安神助眠的香草,还有皇帝惯用的龙涎香。
是把一个从小缺爱的孩子叫过来,缩角落里看着他们父慈子爱、夫妻和睦、兄友弟恭的行为更残忍,还是把一个三四天没睡觉的可怜人叫过来,闻着催眠的香草,还要打点起精神听别人说废话的行为更残忍?
苍国大皇子思绪停滞了一瞬间,有点悲哀地发现,这恐怕是苍景澜想出来的,折磨他的新方法。
难道还是为了报复他们在逃亡乘国时发生的冲突?这个男人的心眼比针眼还小。
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心眼也大不了多少的苍天素借着衣物的遮掩,在确保别人都看不到的角度狠狠掐了自己一把,也没能把快要沉入混沌的思绪拽起来。
此时八皇子苍天璐正攀在苍景澜胳膊上撒娇,他是景帝最小的儿子,也是除了正统嫡子苍天赐苍天瑞外最最受宠的皇子。
苍天璐不过六岁,婴儿肥还没有消掉,长着圆圆的包子脸,粉红色樱花花瓣一样的红嘴唇,乌黑乌黑明亮澄澈的大眼睛,此时撒娇卖痴,时不时逗得景帝哈哈大笑,不论到底是否好笑,旁人自然也跟着凑趣。
在小儿子又一次妙语过后,苍景澜边笑边不经意一般往角落一扫,他的大儿子一袭黄衣端正坐在茜素深红的椅子上,长睫半掩,似醒非醒,静谧端素如同一幅静态的水墨山水画。
到底还是睡着了。景帝胜利般牵动了一下唇角。
九成九相像的容貌,苍天素其实远没有他的母亲那样让人惊艳赞叹。
艳冠天下的第一美人艳如桃李,灿若朝霞,那妖艳绚烂的美态,无言语可诉,浓重到让人无法呼吸。与之对应的,她从来都穿红衣,仿佛用鲜血去浇灌,用生命在绽放,明亮耀眼,恣意张扬,冠盖满京华。
景帝现在回忆起当年丝竹水乡初次相逢,白雪红梅,红妆佳人玉足赤裸,踏着拍子唱歌的场景,仍然清晰历历在目,恍如昨日。
同样的一张脸,苍天素给人的第一观感却要差很多,第一眼看过去只是清丽俊秀,fēng_liú蕴籍,只有凝神再看,才越发觉得其静如深夜昙花开,凝如梢上明月辉,说不出的古雅高华。月射乌江,霞映澄塘,是跟生母反向极端的另一种美丽。
景帝应和着苍天瑞的关怀,感到浑身不自在。他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被人暗箭射中坠入山崖,又奔逃千里,垂危病重,惶惶如丧家之犬的经历自然倒霉到家,喝满是沙子的赈灾粥,跟几个月没洗过澡的难民们谁在一起的场景更是不堪回首。
平生第一次跌了大跟头,吃了这种苦的皇帝却偏偏无数次地想起,他高烧不退病如山倒的时候,每一次昏沉过后,在头疼欲裂中醒来,看到正背着自己艰难往前挪动的半大少年的侧脸。
涂了不知名的草药,呈现出难看的蜡黄色,还因为长时间的奔波劳累,枯瘦得几乎脱了人形。干裂的嘴唇,浓重的眼袋,油腻的头发,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太丑了,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所有人都丑。
景帝闭了闭眼,把心头涌起的莫名怅然压了下去。
第49章 殷燕糕
苍天素睁开眼的时候,对着满目的华贵明黄色愣了好长一段时间的神,混混沌沌的大脑才彻底清醒了过来。
身上身下一应床褥都丝滑柔顺,绵软轻盈,跟雍亲王府上粗制滥造的棉麻布实是不可同日而语。
房间里没有人呼吸的声音,苍天素缓缓坐直了身子,透过窗棱的镂空装饰往外扫了一眼,发现已是夜幕沉沉,明月高悬的时刻了。
他是上午巳时被宣召入宫,此时起码已过酉时,苍国大皇子抬手揉了揉发胀的额角,掀开被子从床上下来。
整个庞龙殿空荡荡的,陪伴他的只有满屋子极尽奢华的家具器皿。苍天素踏着就放在床脚旁边的屐皮小靴,披上暖炉旁烘烤的石青银鼠袄,推门走了出去。
李泉双手捧着一袭白狐腋斗篷等候在门外,在凌冽的寒风中不知道站立了多久,圆圆胖胖的脸盘上看不出丝毫不耐,见他出来,恭敬地弯下腰去:“奴才给王爷请安。”
他是正儿八经、名正言顺的皇宫一等大统领,景帝身边顶顶得意的人物,手里拿着的又是御赐之物,苍天素在他膝盖着地之前就把人拦住了:“公公快请起,无须多礼。”
李泉微微一笑,也没有坚持,将双手向上一抬:“皇上今晚于御香园赐宴,嘱咐您歇息后就过去。”
夜里温度骤降,北风比白天刮得更紧,苍天素从善如流,把斗篷罩在身上:“有劳公公带路了。”
李泉十几年来一成不变的笑脸终于有了僵硬住的趋势,他当机了三秒钟,花了一点时间才想起来眼前这位风头无两的少年亲王以往从来没有能够随意游览皇宫的资格,不知道御香园在哪里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宫廷第一大总管旋即收敛好自己不合时宜的惊讶,做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