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受害人生死未卜,苍景帝甚至似有若无地可以看见他心中的懊恼,于是越发兴致盎然。一个八岁大的孩子,半刻钟前杀人未遂,再怎么着,也该有些愧疚害怕吧?
从这几年易豪的监视来看,这孩子别说是杀一个活人,平日里连麻雀都不忍心看它活活冻死,捡到了都会捧到屋里去养上两三天。
苍天素闻言抬起头来,含笑脆生生喊道:“父皇!”
苍景澜心头一抖,心尖一颤,默然半晌,坐正身子挑眉一笑:“怎么,还有事?”
苍天素先是认认真真冲他行了一个叩首大礼,然后维持着跪地的姿势,朗声道:“孩儿希望,在这件事情揭过之前,您能让张云松给我奶娘道歉。”
苍天赐见鬼一般斜着他,偷眼见自家父皇嘴角的笑痕淡了,心知不好,忙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死命压低声音道:“你不要命了?”
惹了这种事,父皇这么轻描淡写地处理,其实已经有被人说护犊子的觉悟了,这位居然还不满意?
苍天素恍若未觉。
果然,苍景澜沉默良久后,突然低低冷笑一声,低头摆弄着绣图繁杂的玄黑色衣袖,声音低沉悦耳:“你可知在宫中行凶,就算你是皇子,本来也少不了二十下板子。”意思是,把这事放过,彼此脸上都能好看不少。
苍天素再次抬头,紧盯着苍景澜眯起的眼眸,一字一顿道:“孩儿愿挨。”
在这一刻,不只是苍天赐,连苍景澜都不自觉被他眼中闪烁的光芒慑去了小半心神。
苍天素沉黑色的凤眼中,有异样光彩闪烁,耀眼夺目,其华灼灼。
第6章 阿斗的幸福
苍景澜说到做到。
张云松伤口血还没完全止住,就被人从太医院的病榻上扯起来,硬拽着拖送到了庞龙殿。进门的那一刻,殿内站满的密密麻麻的人群,齐齐转头看着他。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连带着宫中有头有脸的宫女太监,少说凑齐了大半。
被人推倒在金黄色殿砖上,张云松看到他作为礼部侍郎的父亲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进来,却是看也没有看他,惨白着脸直接软倒在大殿中央。
然后,完全懵掉的张云松就被他父亲连拽带拉,粗鲁地提了过去。就在这一刻,人群发出一阵小声的议论。
锁骨上的伤口裂开了,他疼得嚎啕大哭,然而没有人理睬。礼部侍郎只是死死按着他的头,朝面前的女人磕了一个响头,金砖跟额头亲密接触,金属的凉意一直渗透到心底。
“小畜生,还不快道歉!”张云松听到自己的父亲说。在额头第三次重重撞在冷硬的地板上时,他终于用余光勉强看清楚了眼前这个女人的形象。
这个并不算多么漂亮的女人俏生生地站立着,微微低下头,清浅的眸子看着狼狈不堪的他,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最后只是似有若无地发出一声叹息。
李宓并不高兴。对方磕头时“咚咚”的声响扰得她心烦意乱。
她很清楚,不论是眼前这些聚集起来的宫里大大小小的管事,还有这二十下响头,都不是真正属于她的。
与其说是苍景澜在利用这次机会给皇后一个小小的警告,倒不如说是,他在借此向一声不吭挨了二十下板子的苍天素致敬。
听到消息的时候,李宓正在冷宫给苍天素晒被子。而当她扔了被子急急忙忙赶到庞龙殿的时候,苍天素已经挨打完了。
庞龙殿的侍卫揣摩苍景帝的心思,这二十下板子是一点都没有留手的意思。苍天素后臀到腰际,正中间一片血肉模糊,在边缘处,原本嫩白的皮肤也呈现出了狰狞的紫黑色。
李宓哆嗦着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触了触他肿胀的皮肉。已经感官模糊的苍天素下意识地抖了抖,却紧咬着牙根没有吭声。
他咬烂了自己的下嘴唇和两只手的手背,拼命瞪大眼,浑浑噩噩的脑袋里这时候只有一个念头。
不要哭,不能哭。
李宓黑着脸给死猪似的趴在床上的苍天素上药。她现在看到过了几个晚上显得更加可怕的伤口,就心里发堵。
苍天素的下半边身子都高高肿起,李宓盯着他紫黑色皮肤下面若隐若现的青蓝色血管,都在怀疑自己用力一戳,会不会直接把皮肉给捅破,放里面的淤血痛痛快快流个干净。
她将皇上赐下来的伤药放到床头的抽屉里,沉默了一会儿,很认真地开口进行教育大业:“天素,你要明白,人这一辈子,不是为别人活的。”
见苍天素并不出声,李宓很有耐心地半蹲下身子,将下巴支在被褥上直勾勾地看着他:“嘴巴长在他们身上,不论他们说什么,都是跟我无关的事情。”
她小心地摸了摸苍天素软软的头发:“天素,我不在乎,真的。”
“……可是我在乎。”高烧了数日刚刚退烧的身体疲软得可怕,苍天素艰难地支起上半身,毫不回避地跟她对视,“奶妈,我不想当阿斗了。”
李宓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做了三年思想工作没有成功的事,一句辱骂就轻而易举办到了。
李宓心头一酸,几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抬高脑袋,努力掩饰着泛红的眼眶,勉强笑道:“傻孩子,当阿斗多好啊,他有钱有房有女人——这不是你的原话吗?”
李宓最后总结:“阿斗也有属于他的幸福。”
她是希望这孩子放弃当阿斗的人生最高目标没错,但无论如何,都不希望是以这样一种方式。这种撕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