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感触很真实,可洪绡并不觉得害怕,只是心里终究有些遗憾,也不知究竟遗憾着什么。天下的景致,她看得足够多了,往后要去哪里,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没有个答案。
回去的路上,洪绡闻着酒香,在一间酒肆中买了些梅子酒,红褐色的酒凝成一道不疾不徐的水线,满满装了一葫芦。洪绡临走的时候想了想,又让添了一个葫芦,口中念道:“这一家的梅子酒滋味悠长,口感极不错,出了这座城,往后再要买也不容易,想喝的时候,可就没有了。”
掌柜听了这一番奉承,笑呵呵的很是受用。
相思仍想着洪绡终将离去的事情,神情恹恹,兴致不大高。
洪绡将一壶酒拎在手里,一壶酒抱在臂弯,伸出左手去拉相思。两只一般儿纤细手软的手叠在一起,相思撇开头,俏脸羞红,却不愿将手躲开。
两个貌美的女子这般相携而行,闲庭信步的穿街走巷,倒也是个难得的养眼情景了。
回到酒楼将近正午,楼下的大厅中已经聚起几桌食客。说书的老人和他的孙子仍没有来,原本说书的高台上盘膝坐着一位姑娘,白纱掩面,垂着眼认真的抚琴。
琴声悠悠,袅袅绕梁。
洪绡驻足聆听了一阵,见相思满面懵懂,笑而解释道:“这一曲叫《出水莲》,说的是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清雅高洁。这女子在此弹奏这首曲子,不知是随兴而奏还是刻意为之……”一曲终了,突兀的安静令洪绡的话也不由停了片刻,那女子双手按在琴弦上,稍作歇息。目光随意地在堂中扫过,在洪绡与相思二人身上停滞片刻,又转而低下头,指尖轻挑,奏了几个零散的音节,很快又奏起另一首曲子来,洪绡听得分明,这是高山流水。
只是这一回,洪绡也不再与相思说曲,执着相思的手掌,引她一起上楼。这时候楼梯上还没有旁的人,两个人并肩走着,洪绡听着耳畔渐远的琴声,继续刚才的话:“旁人的事情,也与咱们无关。咱们终究只是个过客,这些闲事,也不能事事都管上。”
到得三楼,金默的房门正开着,白清站在门外,眉头蹙了又蹙,神情变幻,又是焦急又是惧怕。
洪绡见了她,招呼一声,不想白清浑身一颤,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瞧模样差些从横栏上跃下去。看清是洪绡,方才捂着心口平静下来,只是目光又转向金默屋内,心不在焉地回应一声。
洪绡从白清眼前传过的时候,看见了屋内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面朝门口的是金默,虽如往常一般面无神情,却比洪绡见过的任何时候都要冷峻,好似神兵出鞘,将锐利的寒光毫不遮掩的释放出来。她腰间的长剑已然在手,剑刃的锋芒刺得人眼痛。
面对金默的人青衣儒衫,背影宽阔挺拔,此时挺直的脊梁在金默的盛怒之前强撑着,可眼尖的人也能看出他衣衫下摆微微颤动的幅度。
洪绡向来不是喜欢惹事的人,遇见这样的情形,往往惯于装作不见,独自走了。可这一回,不晓得是入了什么魔障,竟然停下脚步,向里头笑道:“金姑娘,我刚买了些梅子酒,滋味甚好。金姑娘若不嫌弃,到我屋里尝一杯可好?”
话一出口,便暗自叹息,这样无事献殷情,可当真有些腆着脸自讨没趣的意思了。可话已经出口,以洪绡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后悔的,她干脆举了举手里的葫芦,笑意盈盈地迎向金默的目光。
不想金默竟无半分踟躇,弃了那男子,大步流星地往洪绡走去。
洪绡倒有些发怔,金默却已经径直走向洪绡的客房,站在房前等她开门。
洪绡回过神,自钱袋中取出钥匙,一面开锁,一面忍不住笑:“这可是头一遭,当真是受宠若惊啊,对,是受宠若惊了。”
门开了,洪绡当先进去,做出邀请的姿态,笑道:“两位姑娘一道来喝酒,寒舍蓬荜生辉呐。”洪绡的心情莫名的雀跃起来,忍不住向二人开了个玩笑。
金默斜睨她一眼,却并不欣赏这样的玩笑,端直地坐在堂中心的八仙桌前头。相思头一回见到这样活泼的洪绡,一双眼骨碌碌地打量着她,三分羞涩,七分好奇。
洪绡拢了门,又想金默似不大待见方才那男子,为防有人闯来搅了雅兴,转而落了门闩。
两个葫芦都放上了桌,洪绡笑道:“少待片刻,我去取些酒具来。”
不多时,便摆了青翠的翡翠酒壶与四只酒杯。
洪绡将酒壶掺上,又满满当当的斟了四杯,先取一杯在手,向南而望,叹道:“五年前临近分别的时候,一丈红就叹着不知何时能再同一杯这里的梅子酒,没想这一回就只剩下我一人能独享口福了。”洪绡酒杯微倾,向外洒净,“一丈红实际不爱喝这甜滋滋的酒,只是时常迁就我,顺着我的喜好。不过在阎罗王眼前,少喝一些烈酒总归是好的,也免得醉里瞧不清路,投不上好人家。”
洪绡敬过一丈红,又取了一杯,向另两人道:“喝梅酒原是用木杯滋味最佳,只是人在路上,总归有些不周全,不过能同桌喝酒就是缘分,也无需这样讲究了,一道干一杯罢。”
相思执杯与洪绡轻轻一碰,金默却垂着眼帘,毫不搭理。洪绡不以为忤,含笑唤道:“金姑娘。”
金默眼帘儿一扫,冷眼瞥向洪绡,洪绡却趁着她这一份神的功夫,伸手往她手里的酒杯一靠,两杯相交,发出一道极轻的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