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醒真道:“活该交上这么一个肯为你去死的朋友。”
他说的话不冷不热,嘴里溢出的笑声却很温温热热。
可这笑声还未完全落地,他手里的那柄剑就已刺了出去。
一剑不声不响地平平刺出,没有预兆,没有先手,几乎叫白少央的一颗心“哐当”一声掉了下去。
不过他仔细一看,又看出了几分古怪。
郭暖律的剑已经足够简陋,可吴醒真的这把剑简直连剑都算不上,就是一柄削薄削厉了的竹竿。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一把宝剑或是一柄竹竿,在吴醒真这样的人手里又有何区别?
钝剑利剑,短剑长剑,甚至不是剑的剑,在这中原第一剑客手里,不一样都是可以杀人致死的神兵利器?
白少央甚至觉得郭暖律手中的那柄无名短剑,就是为了向吴醒真手里的这柄竹竿剑致敬。
这想法简直可笑、滑稽,有些说不出的荒诞,可应在吴醒真和郭暖律这对师徒上却并无不妥。因为他们两个从来不像是师徒,倒像是一道光和一阵影。
从前郭暖律是影,可自从他得了曲水剑之后,便要从这道光里脱离出来了。
曲水是上善若水,是折而不断与柔中见刚,却与郭暖律这种要强不要命、要刚不要柔的性子有些犯冲。
然而无名短剑的剑法来自吴醒真,他无论如何都没法用对方的剑法来打败对方,所以才处心积虑地取了曲水剑,另开一片天地,以曲来破直,以柔来制刚。
可这向来只有以直破曲,从古至今都未曾有以曲破直的道理,郭暖律当真能胜上这一遭,创造新的神话?
白少央只觉得手心黏黏腻腻,似是渗出了一阵阵冷汗。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他的脑袋里已是七弯十八拐,想了一层又一层,而吴醒真的那一剑也已送到了郭暖律的面前。
一剑平平刺出,化作一阵急雨般落在了郭暖律的周边,却无一滴剑雨能近得了他的要害。
不仅是因为郭暖律回护及时,也是因为对方的剑本就无心要害,一心只落在腿脚、臂膀这些不甚要紧的地方。
这实在不像是决斗,倒更像是点到为止的切磋。
白少央倒是松了口气,哥舒秀却忍不住蹙了蹙眉。
他蹙眉的样子也十分好看,像是平滑无比的丝缎被人折了一褶,反倒把流光异彩汇成了一线,叫人觉出这曲线的美感来。
“以吴大剑家的实力,不至打成这样。”
他尊称吴醒真一声“大剑家”,却也提醒了白少央什么,使得他转过头去,微微一笑道:“师父心疼徒弟,不忍伤他性命,这样的事儿偶尔也是会发生的。”
明明是他从中作梗,不肯见师徒相残,却被他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如此事不关己,白少央不禁对自己的厚颜无耻又有了一种新的认识。
哥舒秀却道:“但这样的事儿不该发生在吴醒真身上。”
他眯了眯眼,旁若无人般断定道:“他只要还能拿剑,就不至于心慈手软到这个地步。”
这人下起判断的时候,竟让人觉出一种近乎于狂妄的信心,容不得人质疑,由不得人辩驳,与以往那股柔柔婉婉、你好我也好的态度大相径庭。
白少央忽然觉出些心虚来,明明他在郭暖律的面前也没有太过慌神,可在这位花朵儿似的美男面前却有些紧张。
好死不死的是,哥舒秀回过头来特意看了他一眼,似有深意道:“白兄看到这局面,似乎并不惊讶。”
白少央笑了笑,什么话也没说。
他们两个之间倒是表面相安,但决斗的二人却越来越容不得彼此了。
白少央本以为吴醒真答应了要留郭暖律一命,就等于被绑住了手脚,连出剑也受了极大限制,没想到对方的“活命剑”却比“死人剑”更难对付。
他的剑速丝毫没有凝滞之象,反倒如行云似流水,越来越顺,也越来越密,这柔而不弱的水势本在曲水剑上,如今却落在了他吴醒真处,使得郭暖律每一次出击都讨不了什么便宜。
若是雷电轰鸣、激流雪瀑般的急剑,反倒有一丝破绽可寻。
若是角度刁钻、速度奇快的诡剑,也能让人想出破解之法。
可若是对方的剑法已是浑然天成,如空气一般无处不在,那根本就是毫无破绽。
如此一来,即便吴醒真要不了郭暖律的命,郭暖律也近不了他半分。
这势必要成为一场持久的苦战,而郭暖律的内力却是不及吴醒真的。
白少央咬了咬牙,几乎能理解了郭暖律对自己的那种愤怒。
若是他不出手干预,对方虽然有极大的机会死在吴醒真剑下,却也有一两分致胜之机,如今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连一两分取胜之机都没有了。
要这样一说,他究竟是护了郭暖律一回,还是害了自己的朋友?
白少央瞧得上身僵直,哥舒秀看得眉头紧锁,叶深浅也是不断低头喝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这一场决斗,目不转睛,脸不挪动,唯恐错过分毫,连几只苍蝇飞到了桌上都没有人顾得及去打走。
就在众人聚精会神观战的时候,场中局势已骤然生变。
因为郭暖律不但没有加紧防守,而且还选择了主动出击。
出击用的仍是曲水,却不是以柔克刚、以巧破力的曲水,而是激流急雨般有去无回、有进无退的曲水。
这一击几乎耗尽了他平生的力气,用尽了他二十多年的心血。
无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