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面面相觑,但不等我们弄明白这唱的哪一出,路口又传来一声嚎。
如今我在战场上听惯了惨叫,但这一声格外渗人,满是不可置信、冤屈和惊恐。
跳动火光下,一个看守被那军官拔刀捅了个对穿。嚎叫声不像从将死之人的嘴里发出来,倒像来自他肚子上那个血淋淋的创口。
这临死的悲嚎如同瘟疫,只一瞬便传遍了银辔。
只一瞬,银辔忽然无处不爆发出咆哮!
我终于回过神,夺过愣住了的战士手里的虎爪弩:“赶紧进去找人!”
英家老宅像被浇了沸水的蚂蚁窝,银辔子弟满地乱奔。
大家都不太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但似乎跑起来能感觉好一点,能把莫大的恐慌甩在身后,奔过我们这一小搓生面孔时,他们连头也不回一下。
银辔在内乱。
就像恐怖片里的受害人自己的手不受控制,用碎玻璃划开咽喉。
没有什么战斗比同室操戈更恐怖。
我很快发现有组织的一方都臂缠白布,他们怒不可遏,咆哮着要见大公子。而另一方被打得节节败退,惊惶地互相询问二公子在哪里。
来的路上,沈识微趁英晓露不查,贴着我的耳朵说先找陈昉要紧,我当时苦笑了一声,也没答应他。
谁能料到现在是这么个场面,哪能让我们从容挑先后?
英晓露的眼睛红得要滴出血。
她的牙关直打架:“我,我要去找我二哥!”
若这真是恐怖片,主角分开行动就会死。我长叹了口气,努力不让她的恐惧也感染到我:“我去找陈昉,他住哪里?”
陈昉住在当初英大帅特地修的别院里。
屋顶有不伦不类的五脊六兽,檐下是人五人六的御林步军。可惜御林军也像是琉璃烧的,中看不中用,我们轻松撂翻了守卫,从侧门进了院内。
陈昉这人太好猜了。
我在黑黢黢的院子里略一思索,便领队去还亮着灯的阔大的主屋。
我们按部就班把门口的守卫拖进阴影里的草丛。我队里颇有几个会鸡鸣狗盗的能人,但用不上撬锁,主屋房门居然是虚掩着的。我带着几个人偷偷溜进门,穿过古玩珍器、高箱大柜,终于在屋子的尽头了发现一张拔步床。
陈昉身形瘦削,躺在这么张小房间般的大床上,真好像个巨婴一般。
外头现在喊杀震天,就是聋子也要被吵醒,但陛下安卧如弓,冲我们露出段毫不设防的背脊。
不过仔细一看,却能发现他的肩膀在微微发抖,好像在按捺着什么激动。
我也挺激动。
和陛下撕破脸的一天居然这么快就来了。
沾满泥巴的军靴踩进了绫罗丛,我扳住陈昉的肩膀,猛把他翻了个身。
不知为何,被人打扰了好觉的陈昉脸上居然颇有几分兴奋。
但等他看清来人是谁后,这丝兴奋刹那便被惊恐欲绝蒸发了。
他面无血色,骇道:“你,你……”
我接口道:“我,我,我特么还没死呢!惊喜不惊喜?!陛下,英长风在哪儿?”
我现在才发现,陈昉是合衣而眠,怀里居然还抱着一把金吞银鞘的宝剑。
解除他的武装比抢幼儿园小朋友的棒棒糖还容易,陈昉呆愣愣看着我用两根手指从他怀里拈走了剑,忽然想起这种情况下该叫“救命”。他半挣起身子,大喊道:“来……!”
但剩下的话都被我捂回了喉咙里,我张开蒲扇大的手,掐住了他下半张脸:“问你话呢,英长风呢?”
他咬紧牙关,恨恨瞪着我。
没时间啰嗦了,我把他提起来翻了个面,吩咐道:“拿绳子来捆了!”
居然一时没战士敢上前,陈昉也在被褥里含混地呜呜叫:“你们要造反……”
墙外已不止是喊声,隐隐还有闷雷滚过,说不定是白天轰过我们的大炮。
而是我户口本上的老婆和我男朋友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一阵焦躁,提着陈昉的背心往床板上使劲夯了两下,他的挣扎立止,我唾道:“怕个屁,老子在呢,来捆!”
战士们一拥而上。
毕竟一个人一辈子也没几次像煽猪一样捆陛下的机会,战士们认认真真在陈昉的手脚上打了好几个比石头都还硬的死结。
陈昉被我刚才那几下撞到了鼻子,现在血流如柱,前胸已经湿透了。
但他那股我第一次见他时的光棍劲又上来了。他现在既不呼救、也不挣扎,只是斜看着我,眼神恨得像要扑上来咬断我的喉咙。
我再问:“英长风呢?你把他怎么了?”
他朝我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可惜软绵绵落在了他自己的衣襟上。
我进屋前也想过几分钟会不会陈昉也受了挟持。
但他一副整装待发的模样,怕是知道今晚有变。再加上这见了我跟见到鬼一样的反应、死也不肯说英长风下落的态度,无论如何也摘不干净。
陈昉恨声发笑:“你还顾得上英长风?你以为你走得出银辔?”
我道:“你还是祈祷我走得出去吧,我今晚要是栽在这里,怎么都要先拖你垫背!”一边捏着他的下巴,强塞了团布进他嘴里。
没工夫严刑逼供了,我扯过床被子裹了陈昉,叫士卒把他扛出了院子。
换了过去,“英长风到底在哪里?”还真是个难题。
但现在我已经大大小小打过不少仗。
战场看似一团乱麻,但自有其规律,今晚的银辔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