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不很在意自己得的是什么病,多久能好。胡铁花说过他“壮得跟牛一样”,这病又没有先兆,至多不过是风寒之类。楚留香在掷杯山庄,是没有什么“客居”的自觉性的,也不嫌在此卧病,会麻烦了左轻侯。
他在意的,只是花满楼的反应。
不管他生的是什么病,严重不严重,花满楼都会忧心的吧?
楚留香沉下了心,想大不了就这么继续躺着,反正情况也不会更坏了。
——所以我们看出,这家伙其实也有天真的一面。
花满楼终于醒了。大约是听到什么动静的缘故,他先“嗯?”了一声,伸出的手就开始摸索着。
他的手摸在楚留香身上,又温暖又舒服。楚留香忍不住咕噜了一下。
“嗯?”这次花满楼听得很清楚,而且手指下的奇异触感也令他完全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睛,这对花满楼来说没有什么意义,只代表他已清醒。
他的手抬起来,离开楚留香的身体,又放下,细细地摩挲。
然后他的脸上浮现起一个亲切可爱的笑容。
“你是谁呀?怎么会在这里?”他问。
楚留香顿时哭笑不得。
花满楼的语气中带着对幼儿说话时那种刻意的天真,而且,他明显没有认出楚留香,还把楚留香当成了陌生人。
“喂!你——”
楚留香气得想骂他,却没想好是先骂他把自己当成了别人,还是骂他对待躺在身边的“别人”居然还能如此温柔。
然而出口的话并不像在说话,而更像是一种呜呜声。
花满楼的神情更明亮了些,手指抚上楚留香的耳朵,开心地问:“你是一只小狗吗?”
……
…………
!!!
楚留香讶异不已地瞪大了眼睛,对花满楼这种指鹿为马无言以对。
小狗?他?堂堂的盗帅楚留香?
花满楼你是睡傻了还是又耍着我玩啊???
楚留香愤怒地弓起背,喉咙中发出呜噜呜噜的不满,连尾巴也竖起来了。
……不,等等……
…………
…………………………
楚留香百忙之中低下头,打量自己按在床上的两只手,确切地说,前爪。
白色的、毛茸茸的两只小爪,加起来还没有花满楼的手掌大,爪子看上去倒是很尖利,按在那里的软绵绵的触感说明还长着肉垫。
像是感觉到楚留香的不安,花满楼不再按着他的头,而是五指张开,顺着他脊背上的毛一下下捋着。楚留香顿时舒服得又咕噜了一声。
……
没错,是狗的声音。
楚留香欲哭无泪地望着自己那圆滚滚的前爪,还能感觉到蓬松的尾巴在身后甩呀甩的。
这……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不科学!作为现代社会的观众代替香帅发出呐喊。
“一定是一只小狗!”花满楼开心地说,坐起身把楚留香整个抱了起来。天晓得,现在的楚留香是那么小巧,居然能趴在花满楼的小臂上。
“是楚留香让你来陪我的?”花满楼继续问,而且,认真地等着对方回答。
楚留香想了半天,终于怯怯地说:“汪!”
·
从花满楼的角度来说,整件事很容易理解。
楚留香因为什么急事出门去了,而这件事或许涉及某些隐私,所以他没有叫醒花满楼来交待一下。
又因为考虑到这种离开可能会引起花满楼的不悦和寂寞,他留下了一只小狗来代替自己,给花满楼作个伴。
楚留香不得不承认,花满楼的这个解释,比自己真实的情况要合理多了。
素来潇洒的楚香帅现在很忧伤,很忧伤很忧伤,就像那些在落花中默然而立的文艺少年一样,充满了对人生——或犬生——无常的感慨和茫然。
尽管他现在的处境其实是很优渥的。
也就是说,花满楼一发现他就开心地接受了他——作为小狗——还高兴地带着他一起去洗漱、换衣、吃早餐。花满楼吃饭的时候一向很斯文,但今天总是笑嘻嘻地夹起什么东西,送到他嘴边逗弄,待给又不给的样子。最后把楚留香喂了个饱,自己倒没吃几口,却耐不住性子般抱着楚留香走出门,在院子里晒太阳。
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两人——现在是一人一狗了——身上。花满楼微微仰起头,冲着太阳的方向,让脸庞整个沐浴在明亮的光线里,像一朵恬静的葵花。楚留香看着他的样子,觉得身上和心里都暖洋洋的,不由得呜呜两声,在他手臂间蜷起身子,聆听那胸膛中的心跳。
这样的日子,好像也没有什么值得抱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