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淡白柳深青,柳絮飞时花满城。
惆怅东栏一株雪,人生看得几清明?
——苏轼《和孔密州东栏梨花》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任妈妈像是想到什么,冲到门口,激动的喊道:“少夫人,老爷和公子回来了。”
我一惊,这么快?!心中隐隐腾出喜悦,又想到这笑容是不合时宜的,深吸口气,平静了心绪,快步走出去。
分别了一年,终于可以见到子瞻了,他是胖了还是瘦了,他过得好不好,满心的疑问。
子瞻快步走近,他脸上的神情时却止住了我的脚步。他未看我一眼,径直走到灵柩前,扑通一声跪下,沉痛地凝视着眼前的棺木。
子由也默默地走到棺木前跪下,缓缓的磕了三个响头。
额头撞击在青砖上的声音仿佛惊醒了子瞻。他缓缓弯下身子,重重的磕在青砖上,一个、两个、三个……没有停的意思,只是机械的一下又一下,额头隐隐出现了血迹,我心一揪,冲到他身边跪下。
“子瞻,不要这样,逝者已逝,节哀顺变。你这样,娘在间也不会心安的。”
他伏在地上,双肩轻微的颤动。良久,他抬起身,转头,静静地凝视我,蒙着一层水雾的眼中丝丝哀伤心痛,还夹着隐隐的恨意。
我被他那样悲凉的眼神凝视得一阵冰寒,心慢慢的冷了下去。
“这就是你说的微恙?应无大碍?”
“是娘不让我告诉你。”我无力的申辩。
“你走,我不想见你。”如寒流般冰冷无情的语气,让周围的温度一下降低好多。
“如果怨我能让你心里好受些,你就怨吧。”我说完,失神的起身,茫然的往外走去。
我能理解子瞻此刻的心情,非常能。
大学时去世,我没有赶得及见她最后一面,回家跪在面前,我也是这般恨恨地仇视着父亲,怨他隐瞒手术的情况,怨他不早一天告诉我,少上几节课有什么大碍,可是我却再也见不到世上最疼我的了。
子瞻的怨恨,对父母的亏欠,对***思念,夹杂在一起,心比黄连苦。眼泪夺眶而出,我也任它落着。没有一个可以承载泪水的怀抱,没有一双温柔拭泪的手,就让泪水恣意流吧。
天也解情,飘起了丝丝细雨,冰凉的雨水落到脸上,有一种别样的快意。我遥望着东方,那个我再也回不去的江南,再也见不到的亲友。
虽是生离,也成死别。
离愁能有多痛,痛有多浓,当梦被埋在江南烟雨中,心碎了才懂。
我闭着眼,静静的感受着雨水的洗礼。可是,雨为什么要停呢?
抬起头,看见一把竹骨油纸伞撑在我头顶。长身玉立的子由站在我身后,月白色长袍被雨水打湿,染出灰白色水晕。他眼眸中是温暖到极致的忧伤。只一眼,就暖到心底。
一年不见,他高了,也瘦了。只有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清澈。
雨清晰,人朦胧。
两人凝立在雨中,谁也没说话。春风吹过,撩起衣袂发丝,理不清,说还乱。
我一瞬间有些贪恋,希望在这一刹那冻结了时间。
我猛然想起湘云那双无邪的眼睛,心下一惊,我怎么可以这样自私?我所贪恋的温暖无论对子由还是湘云都是一种伤害,缓过神来,匆匆往回走。
我走快他也走快,我走慢他也走慢。那把油纸伞总是不偏不倚的挡在我的头顶,我心一急,扭头低声叫道:“子由。”
“你若是淋雨生病了,哥哥会撑不住的。”他担忧地看着我,“别怨哥哥,他恨的是他自己。我们虽金榜题名,可是母亲却没能接到喜报,实在遗憾。”
“其实,娘知道你们登科及第了,她是笑着离去的。”
“什么?!可是喜报的人还没有到啊?”子由诧异地问。
“子瞻第二,你第六,对么?”
“确实。你从何而知?”
我望着他疑惑而震惊的眼神,说出早已编好的理由,“菩萨托梦给我的。信在书房,你随我来。”
子由看着手中的书信,脸上越来越惊讶,“菩萨连哥哥写的是《刑赏忠厚之至论》也告诉你了?太神了!”
我点点头,心底因他的单纯开怀了许多。
他看完信,欲言又止,终究还是轻声问道:“菩萨没有讲我写的是什么么?”
我万万没想到他问这一句,一时愣在那里。
他表情有些酸涩,随即自嘲道:“我文章不如哥哥,也不怪菩萨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