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缘自然知道姑父厂里用过钟家拉的沙石,江城沙石皆出自城市上游的高桥一带,有些往来并不稀奇。那时钟宸已经在念大学,通过这层关系也见不到钟宸,她就没有动这脑筋。但她不知道还有提携这么一节,听得津津有味。
钟宸心头翻江倒海:如果他前世多留些意,是不是就能早早认识颜家人,进而认识颜缘了?又或者,前世他多关心关心颜缘家里,多些走动,颜缘会不会早就待他不同?
他倒了一杯酒,一口闷掉。
一杯白酒一两多,就算度数不高,哪有这样喝的?王玉芳看他还要再倒,立刻抓了瓶子,放到自己身后,一双大眼睛鼓鼓地瞪着他。
钟宸无可奈何地摇头。一边的王小川把自己的酒杯换给了他,看着不满的王玉芳,难得哄了她一句:“今天好日子,就让他尽兴,啊?”
颜缘默默给钟宸盛了小半碗番茄汤,什么也没说。他自然不会在这大喜时光失了分寸的。
主位上,颜家贵和钟万都喝高了。开头还在说着缘分呀,感谢呀,两家人要怎么怎么亲如一家呀,后来就变成秀儿女了。这个说自己儿子怎么考上大学,成了远近村里头一个;那个就说自己女儿怎么怎么聪明,读书跳级啦,奥数全省获奖啦,一个比一个骄傲自满。
钟星假装生气道:“爸,你有两个儿子呢,怎么光夸弟弟不夸夸我。”
于是钟家干爹又夸起大儿子来,怎么怎么精明能干,怎么怎么勤劳踏实,几年时间就搞起了船队、车队,江星运输公司多么红火。钟星有些后悔提起这档子事儿,老爸不太清楚,他和小川明白得很,公司能这么快发展起来,自己和小川多是苦劳,论起功劳,幕后的弟弟才能量惊人。可看到王玉芳听得津津有味,一副骄傲的样子,心头又痒酥酥甜丝丝的,不免把腰板挺得直直,客气几句。
颜家贵就把颜秀辉拎出来夸,可惜小家伙还小呢,实在没啥说的,颜家贵只好讲小儿子那些鬼精灵的事儿。
“满四岁时候说,从今天起,我不是三岁的弟弟了,是四岁的哥哥了。”
“调皮被他妈打,又哭又蹦。说别人家重男轻女,我们家重女轻男,光打他,从来不打姐姐!”
“小家伙贪吃,就说爸爸我们给姐姐买果果,姐姐读书辛苦哒。果果买来了,又说姐姐在换大牙,我帮她吃了。”
钟宸听闻,捧了颜缘腮帮就要看她的新的臼齿出整齐了没有。颜缘扭来扭去不给他看。换牙处空了一个大洞,新牙只见一点白影儿,可丑了。
钟宸知道小姑娘又臭美了,笑笑,也不坚持,给她夹了花生米、豆腐干等硬、韧的东西:“多嚼一嚼硬东西,牙骨锻炼结实了,大牙才出得好。长歪一点也不怕,慢慢会调整回来,只是别用舌头顶它。”
颜缘很好奇:“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钟宸一顿。他怎么知道?前世女儿换牙时偏食软烂,生怕硌着,玉芳惯着她,后来牙出得极其难看,16岁时不得不去做牙齿矫正。王玉芳是个一听牙科就腿软的,他就带着女儿去看医生。在口腔医院,医生还没上手呢,女儿就一掌推开医生,哭得稀里哗啦惊天动地,医生全围过来看热闹。大伙儿嘴上不说,眼睛瞅着他,意思是你这当爹的没照顾好女儿,还把女儿教养得这样娇气?
女儿的娇气,女儿的娇气还不是王玉芳惯的??
可王玉芳的娇气呢?实打实就是自己从小惯的啊。
这么一想,就想远了。他的目光不知不觉转向了王玉芳。
王玉芳嘟着水光潋滟的唇,看似抱怨,实则笑得极甜:“小时候的事钟宸你还记得呀?每次换牙你都帮我把脱落的牙齿扔到很高的房顶上,说这样牙齿就能长好。现在我的牙齿真的很好呢。”
钟宸张了张口,最后什么也没说。
王玉芳的牙齿原本很好,但怀女儿时开始变坏。那时她一天孕吐几回,呕吐带出的胃酸对牙齿腐蚀很大,王玉芳精神怏怏的,没有注意清洁牙齿。偏他的建筑公司刚刚起步,忙得不可开交,没能看顾好她。
他低头轻轻拨饭,颜缘也低了头轻轻拨饭。
钟星轻轻一哼:“谁前两天还说牙龈尽头痛的?依我说,你多半在长智齿,去看看医生才好。反正智齿长着也无咀嚼作用,以后高出牙面易生龋齿,倒不如拔了。”
王玉芳捂了嘴直摇头:“你是牙科医生?我偏不去。”
颜缘心中又升起奇怪的情绪:钟宸和王玉芳从小要好,钟宸关心王玉芳的牙齿并不奇怪。但钟星说起牙齿问题也这么头头是道,显然超出他的认知水平。
如果王玉芳前两天说牙疼,钟星后脚就去问医生或看书,那他、他……
钟宸也盯着他哥哥,深深地看了一阵。
饭后,两个爸爸都醉倒了,两个妈妈亲亲热热结伴去厨房刷锅洗碗,说些女人家家的悄悄话。钟宸便牵了颜缘,去红桔树林散步。
烈日当空,林间知了鸣噪如沸,要了命似的叫唤。然则浓密的桔树林遮挡了绝大部分太阳,江风吹拂上来,倒也凉爽。桔树林里夹杂着一些桂圆树,此时正当成熟季节,钟宸抬手摘了一枝,给颜缘剥着吃。
再过几天,钟宸就要去省城了,分别在即,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这样单独相处的时间已经如春日的细雨冬日的艳阳般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