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漾看上去不是个热络的人,话不太多,待谁都有些淡淡的疏离。女儿家含羞不肯问他的心意,而他闷声不作响,从来也不说什么。海棠有时候想着想着就心慌意乱,她总觉得这个人,她是捂不热的。
但那时海棠觉得日子还长,总有一天会水滴石穿,她会打动他的。
海棠不知道,其实当时秦漾心里的已经有了打算,他只是不善于流露。他想再念一年书,等他长到十七岁,就离开学堂,帮着家里做活。他心里有着朦朦胧胧的感觉,关乎情意,关乎希冀,他是想攒钱再迎娶这个中意的姑娘的。
他真的太渴望一点光亮了。一点能让他走下去的光亮。
他时常觉得自己行走在黑夜里,还在找寻着红梅山坡所在的远方。他是被束缚住的,他像个盲人一样艰难地走着,不知自己走在什么路上,不知是不是南辕北辙。
……
这年深冬时,连着几个月做活的秦雪文扛不住,倒下了来。方梅知强拉着他在家里歇息了几天。
几天里,秦雪文没有好转的迹象。他变得很虚弱,白天和夜里常弓着背咳嗽。有时候秦漾半夜到灶房找茶水喝,还听见秦雪文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方梅知在一旁给他顺背,同他说话的声音在夜里很清楚。
方梅知见他这样病弱,劝他道:“反正都快过年了,你倒不如歇一歇。索性等开春再去做活吧。”
秦雪文本是不肯依的,强撑着又去做活了,结果险些在街上昏过去,吓到了人家掌柜的。掌柜的提早替他把工钱结了,让他赶紧找个郎中瞧瞧病。
秦雪文不听劝,他觉得自己睡几天就好。可是睡了一天又一天,他还是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虚弱。
一晃就要过年了。方梅知忙前忙后的,还得照顾卧病在床的秦雪文。她每天炖一碗陈皮梨汤,给秦雪文喝下,好让他润润嗓,别再咳得那么辛苦。秦雪文连喝了几碗,还是不见成效,咳得喘不过气来。
除夕那天秦雪文坐不住了,他坚持拖着沉重的身子,起来清扫庭院。他上街置办了瓜果,然后跟着方梅知进灶房做饭。方梅知怎么劝都劝不走他。
秦雪文到水缸边捞水时,眼前黑了一下。他扶着缸沿摇了摇头。方梅知问他怎么了,他笑笑说头晕了一下,接着捡起浮起的葫芦瓢,弯腰将水舀了起来。
那天晚上,秦漾带着糖儿在门口放鞭炮,秦雪文也去看。
街坊邻居都在放鞭炮,噼噼啪啪的很是热闹。糖儿捂着耳朵,笑着跟他喊话。他什么也没听清,只听到了几句“阿爹”,他本想问糖儿说了什么,糖儿却自顾自地蹿去铁蛋家门口了。
铁蛋一家在放长鞭炮,糖儿蹲在一旁看。
镇上还有人放烟花,随着一声巨响,烟花在夜空里绽开了,有过一瞬的绚烂。绚烂之后,随即化为乌有。
19 如鲠
开春后,秦雪文一病不起,家里乱成了粥。
这完全出乎了秦漾和方梅知的意料。他们都以为秦雪文只是辛劳太久了,只要歇息就会转好。然而秦雪文每晚被梦魔缠身,虚汗不止。他瘦成了皮包骨,眼睛凹陷进去,眼底有一圈淡青色,两颊却咳成了嫣红的。
年后方梅知求他再歇两天。
秦雪文最初不肯听,还想强撑着去做活,清早却咯出口血。他终于被病魔打倒,躺回了床上。
方梅知害怕了,她去镇上请来了自己的阿爹,让曾是大夫的阿爹给她相公瞧病。
方老爷子没敢耽搁,提上药箱就跟着抹眼泪的闺女来了秦家院子。他坐在床榻边给秦雪文瞧了病,瞧了以后良久无言,倏忽间老泪纵横。
方老爷子流着眼泪说:“雪文得了痨病。命不长了。”
方梅知只觉得一个晴天霹雳,听了站都站不住。她问:“还有办法治吗?”
方老爷子摇了摇头。
方梅知的眼泪就落下来了,她说:“阿爹你再瞧瞧,你莫不是瞧错了。”
方老爷子还是摇摇头。
方梅知扯着他的衣袖,又说:“阿爹你再瞧瞧,你肯定是瞧错了。”
方老爷子流泪摆摆手,喉头里哽咽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方老爷子走之前打了盆水搁在井槛上,浸s-hi手巾擦了把脸。他跟方梅知说,人各有命的,别想太多,别太难过。他喃喃说着人都有命数的,边说边拿手巾擦脸,越擦眼泪越多。
方梅知不知道她是怎么送走她爹的,她甚至不知道这天她是怎么过来的。她哭着跟秦雪文讲了许久的话,又傻坐在窗边冥想。她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她除了想老天不公,就是想自己命苦。她觉得天都要塌了。
到了傍晚,她还想起自己要做晚饭,才将回灶房将饭菜蒸上。
秦漾从学堂回来时,见方梅知呆坐在灶房的破木桌旁,目光呆滞,眼睛有点红。
锅灶上冒着蒸腾的白气,锅里的水咕噜咕噜响。
秦漾唤了声阿娘。方梅知回过神来,似是才看见他。她端坐起来,揉擦了眼睛,又指着灶台那边道:“那个……饭,你过去……”
她还没将话说完,秦漾已径自去掀开了锅盖,搁在一旁。
秦漾将几盘菜端到堂间的桌上。方梅知拿了几副碗筷过来,先盛了一碗饭菜,给秦雪文送去了。
秦漾等了许久都没等到方梅知出来吃饭。方梅知似在屋里跟秦雪文说话。隔了有一会儿,秦漾听见了方梅知的哭声,紧接着传来的还有秦雪文的劝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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