孰知守灵未毕,四邻便上门讨债,皆是数年来天赐读书、冯氏医病的积欠。天赐到此两手空空,哪里能还得?只得苦求哀告。乡邻却道:“小官人也读书明理,岂不是‘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乃天经地义?都是土里刨食,田间挣命的人家,初时见你孤儿寡母可怜,牙缝里挤出几个救命钱周济你;自家也有老娘妻儿养活,如何能再拖欠?”说得天赐满面通红,哑口无言。再细一想,冯氏入土也要花费,连同还债总要数十金。左思右想,彷徨无计。到了狠下心肠,拿定主张:“我别无长物,只此空身,到此地步,只能卖身为奴,偿债葬母了。却只怕我不是女儿身,欲自鬻而不可得。”自怜自叹,待得天明,真个儿写了招头,标明“卖身葬母”,草披榜,走去镇上,沿街自鬻去了。
果然一路闲看的人多,也有叹一声“好孝子”的,也有笑他痴的:“生得再标致,也是男身,倒要五十两白花银!”天赐两眼含泪,走街串巷,由晨至昏,却无人问津。至此又愧又痛,心道:“果然是百无一用,可怜我母含辛茹苦,生养我一场,我倒连安葬浆祭也不能勾!”正在惨然垂泪,便听得人问:“这小官人,真个五十两便肯卖给我?”
天赐抬头一看,只见前头立着个黑壮大汉子,遍体绸罗,手里却摇着一把蒲叶扇子,犹问:“只须五十两,你便卖与我?”天赐忙道:“大爷若肯付了身价银子,天赐自愿为奴,任凭驱策。”那汉子笑嘻嘻道:“真个听我驱使,何事都肯?”天赐道:“都肯。”汉子将他脸孔又细细看了一看,又照周身打量一番,便道:“好个标致孩子!我便讨了。你住何处?我明儿便兑了银子给你。”天赐忙将住处细细告之。待得次日,那汉子找上门去,当面将银子付了,又教人写了卖身契书。天赐含泪签了文书,那汉子便变了脸色,厉声喝促他走。天赐无奈,央告再三,叫乡邻来将债还清,又把余银托给亲厚老者,央求代为葬母,便对冯氏遗骸哭拜一晌,掩面随那汉子去了。孰不知:一朝失足千古恨,回头难寻百年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