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似乎也是在对自己说道。
第38章 叁捌(三更)
然而徐杳话音未落, 竹棚外头划出一道潋滟的水纹,风驰电掣之际, 若隐若现得是刀光剑影。
风卷起一旁的樟木叶子,天际泛起霭霭黑云, 倾盆而下得是如烟如雾的雨滴,淅淅沥沥地打在瓦砾里,丛翳里,泥泞里,暴戾恣睢,颇有几分嘈嘈切切错杂弹,大珠小珠落玉盘之感。
遮天蔽日的参天古木里头人影攒动, 倏然之间皆向着竹棚而来,皆穿着夜行衣溶在夜色里,当真便如神出鬼没一般。
十步杀一人, 千里不留行。一行十六人,笼统有三行。到底是一国之君, 这样的排场送他, 也不算大肆铺张。
徐杳顿时生出几分惴惴不安之感, 委实想不通从何处招惹来得祸患,断然并不会是适才长乐坊那大汉所为,那大汉再穷凶极恶一些, 也不过得一个恶霸的名头,身边尽是些平头老百姓罢了。正当她惊魂未定之际,只见燕怀瑾袖腕微抬, 不过须臾之间,亦有一行人自丛翳里头现身,皆身着茶色劲装,她当下便明白过来,这行人正是燕怀瑾身边的影卫。
正所谓“大难临头各自飞”,这话委实倒也不假,燕怀瑾挽着她的肩头要朝竹棚外头去,她方欲捎上鸟笼,那金丝雀翅膀扇动,瑟瑟落下几片尾翼,穿过竹棚悬挂的雨帘不知往何处去了。
她脚下在泥泞里打了个趔趄,下一瞬便跌入身畔人怀里,鬓上是燕怀瑾为她遮风挡雨的折扇,稳稳当当。奈何大雨滂沱,有没有折扇并无分别,一身衣衫早已淋个湿透,她已然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再回首的时候,但见——
一方竹棚里,草垛纷飞,簌簌作响。只可惜燕怀瑾那屈指可数的影卫,屈屈八人矣,不过是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如纸糊的老虎一般,同那些个煞面死士厮缠在一处,逐渐落入下风。
徐杳和燕怀瑾本欲循着来时的巷道回去,偏偏已有七八个煞面死士将她二人围住,燕怀瑾这时候还为她拧着袖摆上头的水渍,下一瞬便扼住为首上前之人的臂腕,另一只手上的折扇迎着剑锋过去,扇面随即便被四分五裂,零零落落扬在半空中,轻轻曳曳落到泥泞里。
他这一席行云流水的举动作罢,还不忘将徐杳护在身后,她苍白一张脸上雨水涟涟,湿濡的衣衫下是若隐若现的女子身段,楚楚伶人。
这些死士招招毙命,同燕怀瑾周旋起来,竟将徐杳视若无睹一般,无暇顾及。她心下微微诧异,燕怀瑾于武学上虽造诣不高,亦不精益,却也是师从常海德,自然要比那些旁门左道稍胜一筹。
而今夜这一遭阆州民间行,却是由徐文山递话进来的提议,眼下又逢刺客,着实蹊跷。徐文山与常海德自燕怀瑾尚且是豫王之时便入其麾下,可谓是肱骨之臣,纵然这回折了一个阆州知府,如何却又做出行刺君上的行径?
这七八个煞面死士眼瞧着在燕怀瑾身上竟讨不了半分好处,焦灼下去终将一败,这剑光终于朝着徐杳冲将过来,在空中虚虚实实挽了三个剑花,如蛇吐信一般,直刺向她的眉心。
她那时被燕怀瑾够了个满怀,一阵目眩神驰,顷刻之间,“哧——”一声,出鞘剑锋几乎是擦着她的脸颊出来,几乎是下意识从喉头发出的声嘶力竭,鬓边湿濡的发缕贴在腮上,黏糊糊得,十分不好受:“你不要命了?!”
她听见他胸膛跌宕的心跳,继而便是微乎其微几乎不可闻的拔剑声音,立时他身子一沉,闷哼一声,她脸颊上霎时被溅得冰凉凉一片,带着一阵腥风细雨。
徐杳旋过身,他半边身子便捱在她肩坎上,她捧住他苍白面颊,指尖穿过他的发鬓,指腹抵着他的耳垂,温温热热。
“不过是那神棍诓了你一句妄语罢了,说什么天生一对,地造一双,委实儿戏,如何作的了数,你这是当真了不成?”她唇齿打绊,颤颤巍巍:“你原也不是个傻傻忽忽的人,这会子又是发得什么痴?”
“你这副模样,可是喜欢上我了?”她一时大恸,“是不是?”
她想,那会后宫之中,人人都道颜舜华人如其名,当真是颜如舜华,人间富贵花,他便那般纵然颜舜华为非作歹。如今,她平白无故得了这样一副好皮囊,入了他的眼,也算不得十分稀奇的事情。
“我们会有一线生机,徐杳。” 他欺在她耳畔,唤她一声‘徐杳’,宛转于唇齿之间,道不尽的温柔缱绻。
他肩头血花盛放,悉数淹入雨里,他面上依旧是一派云淡风清,除却适才闷哼一声,她几乎当真以为他安然无恙,似乎他也以为自己当真安然无恙,他当下便三步做两步,一面若无其事地同眼前愈来愈多的死士拆招,一面揽着她在笼山络野里寻着出路。
徐杳心知,眼前的死士愈来愈多,便意味着竹棚的情势愈发严峻。直到她听见脚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响,微微侧首,几乎是下意识长吁,她同燕怀瑾脚下已经临近悬崖峭壁的边缘,连芳草也荒芜,底下更是漆黑一片的万丈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