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胆小是出了名的。从很小的时候起，看完鬼片一定要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总觉得这样就能躲过妖魔鬼怪的眼睛。最害怕听到铃铛叮当叮当的响声，在我心里，那是僵尸道长引诱僵尸的把戏，铃声响起不久，僵尸就一定会出现，这是贯穿我整个儿时的真理。

我是“贪生怕死”的人，难舍花前月，贪恋酒中魂，任何威胁到生命安全的事物，我通通要防着。毕竟生死不是由我说了算。

奶奶说“善人自有天佑”。当然，这句话决不可能出自奶奶之口，她从没念过书，只是天性聪慧，懂得了很多的道理。

奶奶是个极善良的人。入学前，我曾经因为惧怕黑乎乎又成群结队的蚂蚁而对家里的蚂蚁进行了地毯式的屠杀，水淹、火烧、脚踩，就差没有掘地三尺给他们的老巢来个一锅端。残忍非常。

起初，我是小心翼翼的，与天性相悖的杀戮多少让我感到不适。然而杀戮的罪恶感和恐惧所带来的，扭曲的、狰狞的过分自卫心理，令我亢奋不已。虽然在那时我并不能懂得政治和权力究竟是什么玩意儿，但掌控他“蚁”生杀大权的快感和优越感令我着迷，以致于沉浸其中不能自拔，丝毫没有察觉奶奶早就站到了我的身后。

突然奶奶一只大手扯住了我，另一只手夺过我用来浇蚁窝的水壶，一路上不松手，先去厨房放下水壶，然后到客厅，自己坐在沙发上，让我站在她的对面。

我不安地揉搓着小手，眼睛紧盯着自己的脚背。

“为什么要把蚂蚁都淹死？”

“我怕他们爬到身上，钻进鼻子和耳朵里。”

“从来没听说过有这回事。小动物可记仇呢，你对他们作恶，他们会全家回来找你报仇的。”

全赖我天纵英才，这么复杂的道理我居然一下子就懂了，并且牢记在心，到现在都很少杀生。

蚊子算是特例。经验告诉我，蚊子是按种族进行报复的。不管他的家人死于谁手，他都要吸我的血。我自然不会任其宰割，唯有消灭之。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我对昆虫的惧怕随着年龄的增长只增不减，这让我的生存环境变得异常艰险。

初中时，有一条小巷是我上学的必经之路。每逢下雨天，地上总是密密麻麻地爬着许多鲜红湿糯的蚯蚓。要是个学问人，平日眼镜一摘，四大皆空，倒也无事。偏偏我视力通透，远远地就能将他们细微的运动都看得分明，汗毛立时根根竖起，胃腔里战鼓大噪，震得脑袋嗡嗡响。这时，我便会踮起脚尖，左顾右盼，好一番挑拣后才敢下脚。要是遇上耳朵贪睡或是闹钟罢工，那可就不妙了，哪里还有工夫容我三思而行？眼睛一闭，擎着脑袋，一溜烟就冲了过去。

我从来不敢回头去看那横尸遍野的惨状，更羞于启齿自己那不自禁的愧疚感和微不足道的怜悯之心。为着我的一己之便，多少蚯蚓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若一句“对不起”就能两清，世界上还有什么爱恨情仇可供作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呢？

许是我伤害生灵无数，所以才这般胆小。也正因此，我一直“选择”做善人。不祈能得“天佑”，但求无愧于心。

人难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生死富贵不由己。即便如此，也愿诸公：但知行好事，莫要问前程。多活上两三年，吃吃饭，喝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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