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色无需很浓,等进炉一烧,色泽便会比原本绘的更加鲜亮。”
两只杯子都是月与楼,但两只杯子又截然不同。贺玉楼下笔恣意,画的是带着萧杀气的东方城楼,上面一轮冷月在万古长空中,看天下兴衰。温月安笔触工整,画的是西方的建筑,像个音乐厅,夜空中的圆月映下来,音乐厅泛着柔和的光。
两只杯子一起进了低温红炉。
出炉的时候,两人不约而同拿了对方画的杯子。
温月安细细端详,才发现贺玉楼悄悄在杯底写了字,用极细的笔写他一贯的魏楷,竟然几乎将《六州歌头》的上阙全抄在了杯底:
少年侠气,交结五都雄。肝胆洞,毛发耸。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推翘勇,矜豪纵。轻盖拥,联飞鞚,斗城东。轰饮酒垆,春色浮寒瓮,吸海垂虹。闲呼鹰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
只没写最后一句:乐匆匆。
后来温月安写回忆录,在此记他,原该写那三个字的。
那夜贺玉楼和温月安住在老哑巴的房里。因为老哑巴一个人住在一个狭小屋子里,不跟其他在大通铺中的人同住。
温月安还在回忆录中记了另外一笔。
那夜他还没睡着,听见有人敲门,敲得很重,几乎像是砸门。老哑巴将他和已经睡着的贺玉楼藏在柜子里。他听见有什么东西撞在柜门上,发出巨响。透过柜子的缝,他看见是老哑巴被推得撞在了柜子上,又跌倒了地下。
被吵醒的贺玉楼一只手把温月安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抵住了柜门。
“喂,你今天跑哪儿去了?”一个脸上还带着伤的年轻男人骂道,“他娘的,不会去胖子那儿告状了吧?我告诉你,全厂就你一个看锅炉房的,要是有人知道了我在锅炉房煮过鸡蛋,那铁定就是你这个老东西说的。哼,还敢来找我,叫我去认错?王彬那个傻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他都已经走了,事情到这儿就完了,老东西,你就别折腾了。”
老哑巴力气不小,爬起来,好像想还手,年轻男人退了一步:“想打我是吧?老东西还挺能耐,你忘了,你死了的战友有个闺女在纺织厂上班吧?我早就跟你说了,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每天晚上去找她。你要是敢打我,你动一次手,我就去找她一次。你说你战友要是知道他闺女因为你……嘿嘿,你觉得他恨你不?他在地底下还能安生不?”
老哑巴气得发出几声无意义的嘶吼,却真的不敢动手了。
年轻男人嘴里不断说着淫言秽语,老哑巴气得在原地直喘气,又无法反驳,年轻男人一看,知道老哑巴什么也不敢做,立即得意地上前两步,给了老哑巴头顶上一巴掌。
贺玉楼手臂上肌肉绷紧,眼看就要推开柜门去帮老哑巴,温月安却抓住了他的手,手指在他手腕上方轻轻按了一下。
贺玉楼看向温月安。
温月安无声提醒道:“师哥,别给贺老师惹麻烦。”
他们一来一去,外面的人已经给了老哑巴几下,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贺玉楼推开门,去扶老哑巴,老哑巴摇摇头,把温月安抱出来放在床上,比划着叫他们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这屋子的窗户太破,月光照进来,映在床上,太亮,亮得温月安根本睡不着。
他靠在贺玉楼怀里,听见不规律的呼吸声,他师哥也没有睡着。
温月安轻声喊了一声:“师哥。”
贺玉楼醒着,却没有应。
过了好久,他又喊了一声:“师哥。”
贺玉楼转过身,留给他一个后背,半晌,再次转回来,将温月安抱在怀里。
“睡觉。”贺玉楼说。
r 31 【《无锡景》- 鲍元恺】
第二天贺玉楼和温月安走之前,贺慎平给了他们一个青花白底的瓷镇纸,正是他昨晚画的那个。火车是下午的,贺慎平没法去送,还是托老哑巴把两人放在三轮车上,这次藏在是干草堆里,载到了火车站。
老哑巴自己没有子女,看他们格外喜欢,当做自己的儿孙一样,临走时还一人给了一个沾了白糖的面粉饼,让他们在路上吃。
贺玉楼有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看着窗外,手臂却一路都搂着温月安,怕车加速减速时温月安摔倒。温月安靠在贺玉楼身上,手里一直拿着贺玉楼给他画的杯子,低着头看。
这一去,他们又等了好几个月,终于,在一个湿冷的雪天里,贺玉楼收到贺慎平寄来的信:年底回家。
他在一次鉴定中被认为改造成功,可以回去继续回音乐学院工作。
信纸上的文字并不见多少欢喜。
信中还提到一件事。在贺玉楼和温月安走后一个月,厂里的锅炉房发生了爆炸。当时正是工人上工的时候,谁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了,就听见锅炉房那边传来几声巨响,等一群人跑过去看的时候,土砖房已经塌了一半,房顶上冒着浓浓的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