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摇了摇头,“我不觉得身为妖魔很可耻卑贱,我倒觉得那些心心念念想要成佛成仙的蝼蚁妖魔,可怜可笑得很。”
抛却原乡踏入异土,却不知终将会被所有人排挤。这种人,希冀着另一方天地的荣耀和光芒,却忘了何为同甘共苦,何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唐三藏沉了声,“你所言不错,妖魔也有好坏之分。不过神佛皆已证得正果,又怎会心怀愚妄犯下业障?一切皆是因果注定。犀牛精落得死局如此,不得私自下雨亦是如此。若随性妄为,这天下岂不乱套?”
“哦?那你以为神佛就循规蹈矩了?规矩还不是他们定出来的?因果报应,呵……真是可笑。如来老儿说乌鸡国王被文殊几句言语相难,就一时气急攻心把菩萨泡在了河里,你们当真以为是这样?”
空山一时寂,林下几叶音。唐三藏端坐白马之上,任马儿驮着他走过山间泥泞小道,默然着没有回话。而那红孩儿笑意微凉地摇了摇头,“那不过是如来老儿使的障眼法罢了。这地界方圆百里都是我的地盘,当日之事早在我手下群妖间传遍了。你们可知乌鸡王是为何勃然大怒?”他顿了顿,“当年天下干旱,乌鸡王体恤万民,和百姓一道缩衣节食,连他自己这个堂堂君王都不进肉食,餐餐只吃瓜果清蔬,落得个面黄肌瘦依旧勤勤恳恳处理四方灾情。可你当文殊变作凡僧模样大摇大摆进了宫廷说什么?呵,他说他多日不曾进食,听得国王仁慈,想求个饱肚的粮食吃。”
唐三藏眸色一深,倒是没想到被如来省略的细节里,有这等过往。
“那乌鸡王打量着他,从粮仓里取了些干粮来。却不料文殊看都不看一眼,径直把干粮甩在地上,故意相难大言不惭说要吃和君王同等的膳食。彼时举国干旱粮食紧俏,那乌鸡王见食物被浪费,当即扬眉怒目,大声斥他,说自己吃的正是这种食之无味嚼之如蜡的干粮!当年乌鸡有令,浪费粮食者无论君王皇族,还是普通百姓,一律受刑。是故他派人绑了文殊,泡在河里浸了三日三夜,未料此举竟于日后给自己带来了不测。”
朱悟能一直在旁立耳偷听着,听及此摇头啧啧而叹,“那文殊和佛祖也真是心肠小啊,泡个三天就浸人间三年,那要是被亲了三下,是不是要亲回去三百下才肯罢休啊?”
唐三藏摇摇头,“不得对祖师如此无礼。”
红孩儿气愤地大喊大叫,只苦不能跳出囊袋里来指着那臭和尚的鼻子破口大骂。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听信那些菩萨和神佛去?你知不知道狮猁怪并非文殊座下青毛坐骑,而是另有身份?‘狮猁狮猁’,文殊‘师利’,那狮猁怪不过是由文殊幻化出的心魔,取了青毛狮子的模样下界报仇来!如此睚眦必报的小人,你真的还要把他高高在上供奉在神坛之上,去叩拜这等道貌岸然的存在吗?!”
他声如轰响,摇撼天地,振聋发聩,击得人耳膜脑皮一阵嗡嗡发麻,林间数叶一时也被簌簌震下,宛如淅沥滴答的凉薄湿雨。
唐三藏觉得胸口有些堵,他皱着眉抚上心口,不明所以。
只觉得一浪翻过一浪,卷起千堆百层雪,明明汹涌如洪流,却终淹没于阒寂。
悄无声息。
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也不知回答。
究竟是欺诳还是其他,时间终会作答。
夜深。参回斗转,漏尽更阑。
万籁齐喑里间或传来一声虫鸣蛩响,空荡荡的回响在暗色幽邃中,夹杂着野兽啸响,听得人心头沉压,直喘不过气。
唐三藏一行人宿于一座无名山头,翻过这座山再走几十里路,就到黑水河了。他将白龙马在树旁系好,走至朱悟能和沙悟净烤的篝火前烘了烘手。
“悟空呢?”他不着意地提起。
朱悟能摇头晃脑,哼哼唧唧含含糊糊的,就是不说重点。
唐三藏见此,半笑着淡淡看了朱悟能一眼,朝他的三徒弟又问了遍。
沙悟净倒是老实,一边往火堆里头扔着树枝,一边往树林深幽处一指,“大师兄去布结界了。”
唐三藏点点头,转身便往那处施施然行去。朱悟能捅了捅沙悟净,挤眉弄眼,“木头桩子,你做什么跟师父说啊!这会儿他们俩肯定你侬我侬了,你喜欢看去?”
沙悟净却是低声一笑,“难道二师兄喜欢看他们声寒面怒分道扬镳?”
朱悟能哑然,胸口一堵,除了摇头,倒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唐三藏那边,却也没似朱悟能想的那般花好月下浓情蜜意。
他不过是陪着孙悟空一起施了结界,巡逻了小半个林子,嘎吱地踩着枯叶一同走在静默的深夜里。
彼时风月无声,树影婆娑,遥夜沉沉。天幕上烁着几颗星,隐约闪灭,就像飘忽的心焰。
可两人哪怕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肩并肩静静地走在一起,便已足够缱绻。
孙悟空一路沉着气憋了许久,可眼看着这都快走到头了,他偷瞥了眼身旁唐三藏的侧脸,终是咳着声开口,“那个……师父?”
“嗯。”
唐三藏转头,目光温润如珪如月光。
“那日之事……你打算怎么办?”
孙悟空说着,却是先低下了头去,脚尖踢着细小石子,没有看唐三藏。
“你说的是何日何事?”
孙悟空瞪大眼,差点咬上了舌尖。
“自、自然是你破戒之事!”
说罢,他却是醒悟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