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北平城里名角儿大班场次最多、最热闹的戏院,当属大栅栏的芳华楼。
戏院经理叼着“大前门”,悠哉点钱。意料之中,今儿个又是满座。自要一打出金玉麟金老板的水牌儿,那票是要挤破头抢的。现如今虽说老百姓日子过得紧巴,但下到八岁上到八十,没有不爱听戏的。姑娘媳妇的,绣俩枕套就能出张票钱,自要不是那穷得吃不上饭的,都得来听戏。
楼下平票两毛五一张,头排一块,包桌三块,楼上雅座十二块。一台戏下来,戏院能挣三四百块。这还只是一部分,若是赶上那疯了心追角儿的戏迷,能几十上百地往台上扔钱。
角儿在台上念唱白展身段,到了出彩的地方,坐头排的戏迷便开始往角儿脚底下甩钱、撒首饰。又经常是戏唱到一半,底下已经有哭晕过去的了。
只是这种能让人追得迷了眼失了心的角儿,十几二十年也未必能出一个。金玉麟当算现下最红的角儿,青衣花旦没人唱的过他。六岁学戏,二十年唱念做打,苦练出满身的本事,正是最鼎盛的时期。一个月演八场,场场爆满。
一楼烟雾缭绕,花生瓜子壳满地扔。台上是贵妃醉酒,台下是声声地叫好。全是老戏迷,叫好都叫在裉节儿上。
二楼雅座倒是清静,都是些四九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听戏讲究文听,雅听。坐在一张张酸枝木方桌旁的人,仿若被那层烟雾隔绝在云端之上。
四号雅座是观戏的最佳位置,略略斜对着戏台,居高临下俯瞰。台上之人挽个剑花,洒个水袖,一切的细节尽收眼底。这位置是白家大少爷白翰宇的专座,即便是他没提前打招呼说今儿个要来听戏,也得空着,候着。
若是白翰宇人在雅座里坐着,台上的人也要多往过飘几次眼神儿。
曲终人散,白翰宇差人将班主叫到跟前,让随从点了五十块现大洋,打赏戏班。白家是比底下撒钱的那些个戏迷的家底丰厚,但白翰宇从不过分挥霍,三十五十的,靠在公司里领的薪水足以支付。
白翰宇生下来不足月,弱得跟猫儿似的,养活大了不容易,家里自是娇惯。然白育昆虽宠他,却也牢记“惯子如杀子”的老话儿,打小请了先生严加管教。二十岁那年给他娶了妻,又安排进公司做事,搁在身边悉心调/教。
白翰宇主管公司的车马调度、人员聘解以及资耗采购,兢兢业业地替老爹守着家业。他唯一的爱好就是听戏,也从不会因迷恋梨园之事而耽误工作,所以白育昆也由着他。
只是成亲十年未能给家里继香火,倒是成了所有人的一块心病。
班主得了赏,点头哈腰道:“白大少,金老板请您去后台坐坐,喝壶白玉春。”
白翰宇的表情在昏暗的照明之下未见丝毫波澜,只有那继承自母亲的丹凤眼斜斜睨向班主。他总是这样,喜怒不形于色。莫说旁人,就是他亲爹白育昆也经常摸不透大儿子的想法。
“今天晚了,不打扰金老板休息,劳您转告,改日再聊。”白翰宇说着,起身奔楼梯走去。
班主在他背后皱眉,万般不解。虽说唱戏的是下九流,但成了角儿可就万不一样了。要说金老板请谁去喝茶,那是天大的面子。这白大少场场不落的捧,真请过去说话怎么反倒退了?
回到后台,班主把白翰宇的话转给金玉麟。金玉麟刚卸了妆,听到这话,起身从后门追了出去。
金玉麟于车前拦住白翰宇。
“白大少,您请留步。”
台上是媚酥骨髓的女音唱白,到了台下,金玉麟的声音却与寻常男子无二。却又不粗哑,细听之下,彷如那蜂蜜滚落肌肤般的温润醇滑。
白翰宇稍稍侧过身,以一种略带拒绝的姿态与之对话:“金老板,入夜了,有话,以后再说。”
“不多占白大少功夫。”金玉麟出来的急,身上还穿的是白色水衣子,夜风吹过,裹出那j-i,ng瘦结实的腰身,“您听了我小十年戏了,我却从未当面谢过您……您挑个日子,正阳楼、聚贤居、德义兴,您看想吃哪一口,我请您。”
他那面容如女子般清秀,正是所谓的男生女相,说出来的话却算得上掷地有声,有大丈夫的风范。
白翰宇目不斜视,远远望着夜雾中的巷口道:“不劳烦金老板了,平日里太忙,没得闲的功夫。”
金玉麟怕他误会自己是想攀高枝儿,忙道:“我没旁的意思,知己难求,只是想与您畅饮几杯,聊聊戏。”
知己难求?白翰宇眉梢微动,嘴上却依旧冷冰冰的:“有机会再说吧,金老板,回见。”
说完,他钻进车里。司机过来把车门关好,冲金玉麟点了下头,算是告辞。
望着逐渐远去的轿车,金玉麟默叹了口气。还是着急了,他琢磨着。以为白翰宇听了他这么多年的戏,早就有意与他结交。谁承想,热脸贴了人家的冷屁股。
此时此刻,坐在车里的白翰宇正凝视着后视镜里映出的白乎乎的人影。直到那一抹雪白被夜色完全吞没、再也瞧不见了,才垂头敛起目光。
如止水般的心里,漾起丝丝涟漪。
白翰辰与大哥前后脚到家,打了个照面,互相招呼一声便各回东西院儿去房,白翰辰见灯还亮着,屋里又传来三弟的笑声,不由得眉头微皱。
几点了,还不睡觉?
爹不在家,大哥又从不管家里的事儿,白翰辰自是以家主自居,于是扬手敲开房门。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