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姚一说,“所以……你想这些问题有毛用。”他把路之往自己身后轻轻一拉,“能当刀子使么。”
这时,许易行摆脱了隐在暗处的人的束缚,一把扔了口中的布,接着当当当拍那半球体屏障。毕竟是跟了姚一很久的人,许易行身后那人拿他没辙,索性自行把工作任务改为站到黑衣男人身边去,避免他受到伤害。
看口型,许易行喊了几句“姚先生”,还冲着那青年和黑衣男人啐了些不好听的话。可许是由于遥控器的控制,他的声音被屏障挡住了;路之和姚一什么都听不见,半球体内部酝酿出了窒息的安静。
无声地,外面骤然灭了灯似的,伸手不见五指。黑衣男人、青年、繁老头、墨墨和许易行都消隐在了极端的黑色中。半球体牢笼内兀自有光,但并不十分明亮,和黄昏时屋内的自然光是一个亮度。
而后,路之看到摆在中央的桌子不再是桌子,它变成了一张环形沙发。沙发上坐了一圈“人”,然而路之不愿意相信那圈“人”是活物,因为他们的头部橡皮泥般被粘合在一起,若存在一只大手,那么这只手可以捏住这群“人”共同的头部,把他们一起提起来。章鱼头,章鱼爪,这群“人”组合起来就是一堆计量单位成谜的异形。
“什么鬼?!”姚一说。
他将匕首探出,想试试沙发上的异形是真实的还是他臆想出来的幻想。就在匕首即将触碰到沙发上的其中一条“章鱼爪”,半球体屏幕上突兀地映出了一张脸;饶是不怕事如姚一,也被吓了一跳,手中的匕首随之颤抖了一下,凝住了。
那张脸正是那青年的。现在青年敛了不是哭也不是笑的表情,脸上麻木一片。他绷直了眼睛,视线戳穿沙发上的东西,刺到路之和姚一身上,沉浸在监视的快感中。路之背脊发凉之际,沙发上的异形开口说话了。
音质不同的声音,用表演舞台剧的腔调说:
“看吧,那是这个时代的最后一个奴隶。”
“但他现在自由了,他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自由人了。”
“哦,他变得好瘦,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不是这个样子的。”
“哎呀哎呀,因为他,你和我们一样被粘在这里,可你竟然还用这么甜蜜而哀伤的语气回忆过往。你真傻,和人一样傻,甘愿被爱情束缚。”
“美好的记忆不会腐朽,我愿意。”
“永恒什么的,都是骗人的,都是扯淡。”
“……”
“你本来可以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最后,一个老者的声音说。
路之和姚一至少听见了五个不一样的声音。用眼睛来看,坐在沙发上的有十几个人,可见他们虽然共用一颗头,但性格各异,有人活跃,有人则喜欢沉默。十几个人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最小的那个以身高来判断只有十一二岁,坐在沙发靠背的沿上,免得身体悬空。
“可他现在都不正眼瞧一瞧你。”又有人接续着上面的话题说话了。
“谁说的,”话题中的女主角说,“你们看,他不正瞧着我吗?”“他瞧的又不是你,”语速慢悠悠的老人说,“他瞧的是两位新朋友。”
尽管“章鱼怪”的头部类似于一团被毁坏的泥塑,上面的眼睛被压到了不知何处,但此时此刻,路之感到十几道目光都聚焦到了自己和姚一的身上;联合起那青年的,目光的聚合物带有压迫感。这压迫感能够同深渊中远古魔物带来的压迫感相比。
被大风刮走、被禁、同伴被捕、一再面对恶心的生物,就算姚一和路之是被“黑森林蛋糕”筛选出的人,短时间内经历这些,脸色绝对不会好看到哪里去。姚一抬眼剐了一下那个y-in魂模样的青年,青年笑了一下,冲两个观察对象招了招手,接着退到黑暗里去了。
“……”
“你们好。”老人的声音说。
以头部为中心,“章鱼”旋转了几十度,于是一个抱着手臂的老人身体正对着路之和姚一。
“你们好。”路之回答说。
“来们来自哪里呢?”老人问。
“不知道。”路之说。
老人:“看来你们是狂想时代之前的产物了。狂想时代的虚拟人还没有从人类那里学习到复制记忆的技术,和人类的小孩一样,知识要通过师长才能获得。”沉默半晌,老人又问:“那你们记得什么呢?”
路之答非所问:“我们不是虚拟人。”
老人咳了一声,咳声中带着笑:“我知道了,你们是沉寂时代之前的产物。那时候的虚拟人自己都分不清现实和虚拟世界的区别,以为自己是人。”
如果这里真的是他的世界的未来、这些是知晓历史的虚拟人,路之想着,那么几百年之间人们是经历了什么,又是做了什么,才会抵达一个在他眼中如此畸形的时空。良久,路之又重复说:“我们不是虚拟人。”“随便你们怎么想吧,孩子。”老人说。
匕首尖支着地,姚一双手交叉搭在刀柄上,看着路之,一言不发。
路之:“你们是谁?”
老人:“这个问题很好,因为它说明你开始学习了……我们是虚拟人。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传授过知识了,也很久很久没有练习过传授知识了。你们到来之前,我以为这个时代以前的小孩没有一个会跑过来玩,毕竟‘警告’理应压过小孩的好奇心。”另一个声音说:“可居然有人来了。”老人说:“对啊,可居然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