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素给赵六下的第一个指示,就是让他派人监视当年受皇后暗示跑来辱骂他的那几个孩子,并且在适当的时候给予一定的帮助。
由于当年的事情闹得很大,那些跟他同龄的人过得都不好,张云松可以说是境况最差的一个。对付几个本来就一无所有的人,难以达到苍天素想要的效果。
那一句句深深刻在他脑海中的话,他一刻都不曾忘怀。苍天素还记得当初,他是如何趴在小池塘边,对着自己的倒影,一遍一遍地跟自己立誓,要在以后,把这痛苦,加倍地还给他们。当几年后,他一次次折磨自己无辜的舌头时,耳边响起的,也是这句话。
小时李宓担心他的心性成长,不知道多少次提着他的耳朵念叨过“以德报怨,吃亏是福”,苍天素从来都嗤之以鼻。
在他看来,如果人人都以德报怨的话,又要用什么来报德呢?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十倍报恩,百倍报怨,这才是他能够真正认可的人生准则。
睚眦必报,气量狭小。来到军营的苍天素再也没有认真照过镜子,他怕自己会被铜镜中那个狰狞可鄙,被仇恨折磨得面目全非的人脸吓到。
苍天素看了看一旁的段羽,后者正一脸猪哥相抬手抹口水。苍国大皇子见状一愣,然后咬了咬下唇。
段羽抹干净嘴,绕着他转了一圈,啧啧有声,很高兴地拉起他,就想往外走:“素素,你穿这身衣服真真漂亮!”
苍天素把手抽了回来。他跟段羽相处算来也有三年多了,并不比跟苍天赐在一起的时光少多少。但是不论是以前的二弟,还是现在的段羽,都没有办法看出他内心真正的情感。
李宓和苍天赐也许知道许多他无意中做出的小动作,但是那也只是在他情绪波动大的时候才会显现,更多的时候,内心打算的一些小九九,苍天素都不会表现出来。
李宓确实了解他,却也没有那么了解他。
苍天素其实一直在幻想,早晚有一天,能够遇到一个人,一个可以轻易分辨出他的一个挑眉,一个扬唇,一个抬首,一个低头,内里包含了怎样意味的真正知己。
对这样一个人,苍天素本能地抗拒,却也本能地期盼。可是现在看来,终究也只能是一个幻想,没有实现的可能了。
也许不是别人没有理解自己的能力,而是自己把外壳包装得太无懈可击,让人无从下手?也许不是别人不愿意成为自己的知己,而是自己一直拒绝握住旁人伸来的手?
段羽疑惑地看着难得主动拉着他的手,却又良久没有出声的苍国大皇子,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声唤道:“素素?”
苍天素瞬间回神,轻轻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一般往前踏了一步:“阿羽,其实我今天不是很高兴。”
头戴攒珠嵌宝冕旋,身穿海晏河清龙衮,足登朱丝履,腰系白玉鞓。锦衣华服的苍天素踏入段德的大将军主帐时,明显听到了齐齐的抽气声。
他眼皮也没抬,半垂着眼帘,跟在段羽身后,径自来到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坐下。
段羽扫视了一周一个个终年见不到婆娘的将领们看过来的目光,不由得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宣示性地一个一个瞪回去。
段德看得一阵头疼。想到刚才,帝都特使还跟他暗示皇上对这两个小辈的关系不甚满意,现在自家儿子就整这么一出,头都大了一圈,连忙拍拍手将一干人等的目光都集中过来,示意接风宴开始。
特使看看黑着脸满头大汗的大将军,又看看兀自盯着饭菜傻乐的少将军,目光最后落到了一脸漠然正在熟练地用左手持筷夹菜的苍天素身上。
跟段德并肩而坐的特使坐直了身子,含笑开口:“咱家还真不知道,什么时候大皇子居然改使左手了。”
“没什么,是天素儿时不懂事,觉得自己天资驽钝,武林侠客左右手持剑的风姿是学不了了,索性学个左右手用筷的本事也好。实在是画虎不成反类犬,让特使大人见笑了。”军中特使,一向是皇帝的代言人,苍天素此时无官无职,说起话来自然客气一点。
特使深深看了他一眼,低下头漫不经心地用银质筷子拨弄着碗中的饭菜:“大皇子说笑了,这话咱家可不敢当。”
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咱家来的时候,皇上还特意嘱咐咱家,说边疆苦寒,让咱家留意大皇子过得可还习惯,如今一见,皇上可是不用日日挂念了。”
日日挂念?苍天素眼睫轻抖,微微抬首冲他笑了笑,并没有接话。
“对了,咱家真是该死!皇上还命咱家给大皇子带来一套吃穿用度的活计,咱家竟是光惦记着亲王服的事了——来人!”特使一声高唤,早有随行的侍卫将几大箱子抬了上来,轻手轻脚地放在地上。
特使一扬手,几个侍卫齐齐将箱子盖掀开。苍天素看清楚里面的物件,咬着口中青菜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从紧挨着自己坐着的段羽掌中把手抽了出来,起身来到箱子旁边,弯腰打量了一下,回身跪在地上,下摆伏在地上,扬起些许尘土。
苍天素轻轻扯动嘴角:“谢父皇恩典。”
里面连女人的衣物首饰都有,哪里是给他准备的。他看出来,似乎全都是李宓在昭日殿里使过的,当初出事的时候,尽数被宫廷侍卫长搜去没收了。
那个时候,他也没有心情去要,就算去了,也肯定是要不回来的。想不到,居然还有回到他手里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