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苍天素这个月第八次被宣召入宫的时候,在大太监李泉殷切的注视下,他默默收起圣旨,扫了一眼几案上堆得满满的卷宗,嘴角上扬的弧度一如既往得平滑美好:“有劳李公公了。”
跟戚国议和的条条框框还处在漫长而痛苦的扯皮过程中,段羽在这方面一窍不通,虽然当初景帝口口声声表示他只用去搭把手,但是大大小小的事务其实全赖他一个人处理。
还有春闱取士的差事,景帝昨天下旨让他拟定的主考官名单还没有着落,苍天素最近睡眠越发不足,脸梢泛出些许不健康的苍白色。
李泉宣了旨却还赖着不走,一个劲儿看着他不说话,近年来越发滚圆的胖脸上融融的堆满了笑意。
对方迟迟不肯拍屁股滚蛋,以李泉的身份地位,这般不要脸地赖着,自然不是等着他给红包的意思,苍天素强打起精神,含笑问道:“公公可还有事情指教?”
“当不起当不起,”风头正盛的少年亲王用上了“指教”二字,李泉掂掂自己的胆量,急忙摆手道,“王爷说这话就言重了,咱家何德何能,哪里谈得上指教王爷?”
苍天素抿着唇角,浅笑着没有搭话,今天废话那么多,难道苍景帝给他的任务是拖延他入宫的时间?
“不瞒您说,陛下近日为国事操劳,忧愁满面,忧思满腹,龙体抱恙。”李泉端着笑脸,一双小眼睛深深看着他,“王爷您为人臣,为人子,自然应当多多为皇上分忧解难。”
苍天素听了前半句,脸上带着一股真诚无比的焦急忧虑,等李泉后半句说出来,又立马换上了满面的义不容辞,连连点头,口中漂亮话说得无比好听。
苍国太监总管对他的反应很满意,胖胖的身子稳如泰山,站着不动又扯了两句废话,才行礼后施施然离开。
虽然苍景帝专门发圣旨宣他入宫觐见,不过自古以来就没有皇子和传旨太监同乘一辆马车的道理,苍天素站在雍亲王府的匾额底下,静静注视着李泉离开,盯着地上的车辙印沉默了一会儿,才转身命令早就恭候在旁边的大管家刘权准备车马。
说句实话,苍天素这一次真的没有听懂李泉云里雾里、东拉西扯的所谓暗示,他坐在亲王车驾上,手捧暖炉眼眸微阖,一直到马车稳稳停在皇宫漆红的大门前,仍然没有咀嚼品味出这几句话的意思。
不过等他跟着领路的小太监穿过一扇扇宫门,迈入庞龙殿正门,看见里面熙熙攘攘的人群,自然而然就明白了李泉的暗示。
苍景帝似乎真的病了,额头上戴着金抹额,懒懒散散躺在龙床上,身边围满了凑上去献爱心的老婆孩子。
嫔妃从皇后到答应常在一应俱全,女儿从大公主到六公主无一缺席,八个儿子中除了正在忙活春闱取士的苍天赐和刚刚到场的苍天素,其他六个皇子早早就等在这里,把床铺围得满满的。
你叫我来,就是为了展示一下天家和谐美满庆团圆的美好场面?苍天素站在门口微微失神,转瞬就收敛好心中的百味陈杂,俯下身去,恭敬行礼:“儿臣给父皇请安,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五皇子苍天璟和六皇子苍天瑢一对双胞胎兄弟正好站在大门与龙床的直线上,见他下跪行礼,急忙双双朝两边躲去,让出了一条通道。
昔日李宓在时,鉴于她本人半吊子一般的宫廷礼仪,苍天素的正式礼节都是跟着他近乎全知全能的教书夫子学来的,正正经经,一板一眼。
景帝一脸的虚弱苍白,从床上勉强支起来半个身子,扫了他一眼,薄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着没有出声。
天老大地老二皇帝是老三,皇上的不悦自然立刻就被就近盯着他的一众人等觉察了,在所有人中最靠近龙床的皇后站得越发笔直高傲,脸上是止不住的笑意,九尾凤的凤冠上下摆动,垂至肩膀的流苏左右摇晃,无不在展示着女主人内心的得意。
这可真是无妄之灾,苍天素把近来发生的零零总总尽数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哪里触动了景帝诡异的神经线,便低垂着头,安安静静地跪在那里。
虽然是无妄之灾,所幸并不是第一遭受这样的委屈,他此时心绪已经完全沉淀了下来,一丝半缕的波澜也不再掀起。
苍天素本来按照惯常的习惯穿着粗布麻衣,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对着几百人的文官名单挑挑选选,景帝的宣召来得很突然,李泉又催得急,亲王正装繁杂冗沉,他就随便挑了套不算出格的皇子服套在身上。
“起来吧。”苍景澜的目光停留在浅黄色的锦绣绸缎中露出来的一抹白色衣角上,半晌后才哑声开口,脸上的神情淡淡的,一点也没有见到大儿子的热络。
苍天素依言起身,不着痕迹地欠了欠身子,皇子服长长的衣角自然下垂,轻巧地把露馅的里衣遮盖住了。
景帝的脸色越发冷淡了几分,随手一指角落摆放着的四角圆凳,下巴微颔,言简意赅:“坐。”
你自己怀着身孕的小老婆还巴巴着站着呢,我火急火燎赶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坐一坐庞龙殿的凳子?
苍天素没有一点怨言,谢了座后,蹭到凳子上坐下。他的脊背绷得笔直,刀削一般,看着面前其乐融融的场景,感到倦意一阵阵上涌。
皇帝像丢垃圾一样甩他到角落里,便不再理睬,转而继续跟老婆孩子说话,脸上也有了些许笑影。
顶头上司情绪好转,旁人自然要拿出浑身解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