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尹文博下了楼,走到院外,点燃一支烟。
他很少抽烟,现在却觉得非抽不可,尼古丁能让他镇定稍许。
他一直知道蒋予臣是个有秘密的人,却不知道他掩藏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秘密。
从前两人在酒馆里闲聊,蒋予臣曾经不止一次地提及异变种这个话题。
“进化种是上帝的杰作,异变种只能算作上帝的玩笑。”
蒋予臣听他这麽说,只回了一个尾音上扬的“哦”字。
进化种优於人类,这通常体现在体力和智力上;异变种却不然,它们常有体能或是智商上的缺陷,即使兽态是正常的,变化成人类後,也多少带有某方面的残疾。
这也是他从没怀疑过蒋予臣会是只异变种的原因。
他太强壮,太完美。
但实际上,尹文博对异变种的了解也并不多。
异变种的实例少之又少,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种难以解释的奇迹。
谁也不知道异变种是怎麽来的,它们突然异变的原理是什麽,它们会在哪里出现,何时出现,都是还未解开的谜团。
也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寿命能有多长,该有多长。
尹文博只接触过两只异变种,一只死於异变後的第五年,另一只活了三十一年,死在进化种的实验室里。
第二只的身体经过解剖,得出的结论是自然死亡。
它是老死的。
“异变种还有一个缺陷,就是短命。”他说。
蒋予臣的表情没有变化,他抬起酒杯,抵在嘴唇上,问:“多长?”
“好吃好喝地养在温室里,也就三十年。”
蒋予臣喝了口酒。
尹文博说:“在外面更活不长。既不是人,也不是兽,连我们也不承认它们,又该怎麽活下去?想想挺可怜的。”
蒋予臣那时候回答了一句什麽,他记不清了,只记得他那垂著眼睑的,隐在y-in影里的神色。
──他那时候多少岁了?
他听了这些话,是以什麽样的心情在回望过去,又要拿什麽样的心情去面对以後。
面对每天都可能到来的死亡。
尹文博踩灭烟头。
他靠墙站著,稍微揣摩了一下那男人当时的心情,只觉得比这持续不断的冬雨还要让他感到寒冷和疲惫。
等他回到加护病房,蒋予臣已经可以坐起来了。
他靠在枕头上,抬头看了尹文博一眼,脸色倦怠像是几夜没睡,眼神却仍然凛然。
尹文博想了想,说:“你被开除了。”
两人面无表情地对视,半晌,蒋予臣嘴角一拉,笑了出来。
“我什麽时候替你工作过?”
尹文博哑然良久,才轻声说:“蒋予臣,你的能力太危险。”
黑豹之所以能在他那做得这麽好这麽久,是因为它也从不让客户和尹文博失望,无论任务有多艰难危险,它总能功成身退,毫发无伤。
但原来是尹文博理解错了,它并不是每次都能毫发无伤。
“这是第几次了?”
“难怪,那些我劝你不要接的活,你都接了。我以为你会回不来,你都回来了。”
“我以为是你运气好,或者,是重种的能力太完美……”
“怎麽可能不会受伤……你受的都是致命伤,只是你没告诉我。”
蒋予臣沈默了一会,说:“我没有义务告诉你。”
尹文博说:“你不能再接活了。”
蒋予臣问:“为什麽?”
“为什麽?你的能力没有代价吗?每一次自愈都在燃烧你的寿命!你知不知道你本来也──”尹文博没有说下去。
病房里安静了一会,只有医用仪器发出轻微的噪音。
片刻後,蒋予臣说:“我知道,我本来也活不长的。”
“那你又是何必?”尹文博声音干涩,“明知道以後的日子不长了,还做那些干什麽?追求血腥和刺激?野兽的本能?还是为了钱?有什麽能比你的寿命更重要的?活著才……”
活著才有五感,有思想,有喜怒哀乐。
会受伤,会疯狂,有时哀伤,有时狂喜,都是因为还活著。
死了,什麽都没了。
“就算不为你自己,你也为蒋乐想想,你要是死了,他该怎麽办!他才十七岁……”
蒋予臣沈默著。
尹文博却突然想通了什麽。
他惊诧的,有些颤抖的问:“……是为了蒋乐?”
蒋予臣看著他,眼神像是有许多话想说。
那不是一只黑豹,一个杀手,或是一个父亲该有的眼神。
那里面的情绪太温柔,太庄严,太复杂。
但蒋予臣说出口的话却很简单。
他说:“我活不长了,蒋乐还能活很久。”
尹文博彻底哑口无言。
他突然明白了蒋予臣,这个男人心里没有自己,只有蒋乐。
他不能接受蒋乐,是因为就要离开。
他不要命地干活赚钱,是因为即使要离开,也想为蒋乐留下些什麽。
他活不长了,蒋乐却还能活很久,所以,他要用他剩下的,那不长的一段寿命,来换蒋乐能够恣意妄为,挥霍享乐的漫长一生。
尹文博对著这样一个,沈默地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倾注贡献给另一个人的男人,再也说不出要他珍惜自己的劝慰。
他并不是不珍惜自己,只是有比起自己,要更重要,和更珍视的人罢了。
☆、10
蒋予臣躺在病床上,左臂伸直,袖管卷到上臂,露出病服下健壮的臂膀